朝會
    當又一天清晨的陽光灑在經歷戰火后的上京城時,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怔怔抬頭看著破云而出的陽光,內心復雜地發出一聲長嘆。
    遼國倒下了,草原外的兩京四道被踏平,有氣節的皇帝和臣子乃至平民都已經殉國,只剩下太子和一些權臣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逃回草原,一個舊時代被鐵蹄碾碎,一個全新的、充滿未知的秩序正如同這初升的朝陽,不容抗拒地降臨在這片飽經創傷的土地上,每一個經歷了這數日天翻地覆巨變的人,都在這時代洪流的轟然大勢下,感到了渺小的茫然。
    以后會是怎么個活法?
    比起虛無縹緲的國號更迭,或是頭頂上換了個什么樣的統治者,升斗小民們關心的點總是落在最實處。一年到頭能掙下幾兩銀子?米價會不會飛漲?要繳納的賦稅是輕了還是重了?這些關乎一家老小肚皮生計的憂慮,遠比“遼人被漢人統治”這樣宏大的命題,更讓街頭巷尾的百姓們惶恐不安、揣揣難眠。
    好在那支攻陷了上京的魏軍,在最初幾日不可避免的混亂與血色之后,迅速貼出了嚴禁屠殺、劫掠遼人平民的禁令,穿著黑甲的士卒開始在街巷巡邏,驅散趁火打劫的宵小,財產登記、戶籍統計的吏員也很快出現在各個街區,一筆一劃地記錄著劫后余生的家當,更有布告張貼各處,承諾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日里,上京將維持舊有的秩序與營生,不會強征暴斂,這如同定心丸般的舉措,才讓大多數驚魂未定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
    然而,與這些只求溫飽平安的平民不同,那些在城破之際選擇了跪伏的官吏將領,那些獻上家財田冊以求保全身家的勛貴,那些在最后關頭放下了武器、茫然無措的遼卒與禁衛,他們所面臨的難題和內心的煎熬,則要復雜沉重得多。
    宮城的中心,幾座昔日象征無上權威的大殿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在晨光中如同被抽筋剝皮的巨獸殘骸,沉默地指向灰白的天穹,在以往遼廷早朝的永昌殿前,氣氛肅殺凝滯得如同凍結,身著玄甲、按刀肅立的魏軍銳卒排成森嚴隊列,冰冷的甲葉反射著初升朝陽的寒光,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陸續抵達的人群,不時有錦衣衛上前,對每一位進入廣場的遼國降臣進行仔細的搜身檢查,冰冷的刀鞘劃過衣袍,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被檢查的遼人無不屏息凝神,異常配合,甚至帶著一絲卑微的急切--事到如今,他們或許才是最不希望此刻發生任何意外的人,一場不可能成功的刺殺或許能宣泄些許仇恨,但隨之而來的滔天怒火,必將把他們所有人連同家小都徹底吞噬。
    廣場上,人群涇渭分明地站成兩片。
    魏國北伐軍團的將領們,以陳平和李正然為首,簇擁在殿前玉階的左手邊,他們甲胄擦得锃亮,身姿挺拔,臉上帶著勝利者的銳氣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彼此低聲交談著,目光偶爾掃過對面的降臣群體,帶著評估與掌控一切的優越感--這也難免,畢竟他們跟著顧懷征服了這片土地,是新秩序的建立者和維護者,而對面一幫投降的廢物,有什么資格直面他們?
    相比之下安靜得多的,就是一群神情萎靡、穿著舊日遼國官袍或華服的降臣勛貴,他們大多面色蒼白,眼神躲閃,努力維持著最后的體面,卻難掩內心的惶恐與失落,除了些許人,比如那個為顧懷打開宮門的老臣臉上露出年輕人一樣的興奮紅光外,大多人都因為不知道未來究竟會如何而惴惴不安,那玉階上的大殿就像是神話故事里長生天的審判之庭,透著無盡的寒意,卻又沒有任何方式能避免踏入那里。
    還有角落,金國國主完顏阿骨打獨自站著,他的位置介于兩者之間卻又似乎被兩邊都排斥,顯得格外孤零,魏國將領看不起背信棄義的他,遼人則是為要和曾經是下等人的女真人站在一起而感到惡心,那些目光里的意味完顏阿骨打都能感受到,但他沒有憤怒,他只是靜靜地抬頭看著上方的宮殿,想到,如果如果之前自己能再狠一點,再強一點,是不是如今在那座大殿里等著被晨光擁抱,被眾人覲見的,就是自己了?
    鐘鳴三響,悠長沉重,敲碎了廣場上的壓抑低語和破碎想法。
    沒有以往的宦官宣百官入殿,也沒有御史檢查百官的儀容是否正式,有的只是玄甲魏卒們投過來的目光,整齊劃一,似乎在空氣里激起了聽不見的巨響--不知道是誰朝會
    再安撫降臣。
    “據報,中京道松山、上京道大定府等地,仍有遼國余孽及地方豪強,妄圖擁兵自重,抗拒王師!更有潰兵散勇,嘯聚山林,為禍鄉里!此等冥頑不靈、禍亂地方之徒,斷不可留!著令!”
    “陳平率本部精騎兩萬,并整編上京降卒精銳五千,即日南下大定,掃蕩叛逆,收攏潰兵!凡有據城頑抗者,破城之日,首惡及主要黨羽盡誅!脅從者罰為苦役!務必一月之內,蕩平大定全境!”
    “李正然率本部步騎一萬五千,并歸順之上京道戍軍八千,配合李易大軍,盡收中京!剿滅盤踞之豪強,收編散兵游勇!凡主動歸降、獻城獻冊者,可保身家性命!負隅頑抗者,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武安才率本部精銳一萬,并歸順禁衛軍一部,南下松山!清剿山匪潰兵,鎮壓地方騷亂!凡有裹挾民眾、煽動作亂者,無論首從,就地正法,懸首示眾!”
  &nb-->>sp; “末將得令!”三個站在前方的將領出列領命。
    最后就是徹底鎮壓遼境。
    三道軍令,如同三把出鞘的鍘刀,帶著鐵血無情的鋒芒,狠狠斬向遼境尚未完全臣服的角落!殺氣瞬間彌漫大殿,冰冷刺骨,那些遼國降臣聽得心驚肉跳,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他們仿佛看到了那些昔日同僚或地方豪強的末日,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龍椅上那位存在的意志--沒有絲毫的妥協與退讓,更不想浪費時間在懷柔上,任何抵抗,都只會被無情碾碎,化為齏粉!這哪里是朝會?分明是征服者下達的最后通牒與剿殺令!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