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何
    初秋的風拂過北平城重新加固加高的城墻,帶出些空靈悅耳的聲音,這座在建造中的帝國新都,此時已經褪去了昔日邊關軍鎮的粗糲,卻尚未染上江南都城的奢靡,處處透著一股戰時特有的、繃緊神經的肅殺與繁忙。
    如果是平時的邊境摩擦,那么大家的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可如今魏國是在全面北伐,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升斗小民,都很難不被北邊的戰事牽動心神,考慮到北平幾乎是直面遼境,如果前線戰事失利說不定遼人的騎兵會和戰報一起到城下,那么城內的人心浮動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換做以往的北境,仗剛打起來,就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扶老攜幼地南逃,如今的北平多少還保持著正常運轉,說到底還得歸功于這幾年魏遼之間的仗打下來,給了所有魏人一種信心--遼國終究是可以戰勝的,而且那個曾經戰勝過許多次遼國的人如今已經走在走前方,庇護著身后的帝國,所以在照常的悲觀之余,也有不少樂觀在城里的茶肆、酒樓里傳揚開來,一種主動進攻、只需要等待結果而不用擔心遼人攻城的安心感成了這個世道最珍貴的東西。
    城內的官署已經高強度運轉很多天了,據說連衙門里的小吏都有好些天沒能回家,北遷的朝堂也如同繃緊的弦,只是時日尚短,還沒能從北境幕府接過權柄,所以這時候也就只能站一邊看,真正撐起整個北伐大局的,依舊是以幕府官吏為主的體系。
    府衙的正堂,炭火燒得極旺,即使是北方,即使是初秋,這也有些過了,走入里面的人估計要不了多久就得出一身透汗,然而此時坐在那桌案背后的身影,卻只透著彌漫在空氣里的、濃得化不開的焦慮與疲憊。
    年逾八十、須發皆已如雪的老人正深陷在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中,膝上還覆著一張舊毛毯,可那枯瘦的身軀依舊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顯然并非全然因為寒冷,巨大的書案幾乎被堆積如山的文書淹沒:來自江南各道催運糧草的急報,標注著遼境艱險道路和預計損耗的轉運圖,各地倉場告急的庫存清冊,前線各軍索要彈藥、火槍、箭矢、甲片、藥材甚至馬掌釘的清單每一份都如同千斤重擔,壓在他早已不堪重負的肩頭。
    前些時日偶感風寒,已經熬了多日也不見好的盧何輕輕咳嗽了一聲,斜照進來的陽光映照著他溝壑縱橫的臉上那濃得化不開的疲憊,他提起筆在一封折子上畫了勾,然后看著那處理了一夜卻依舊不見減少的如山文書,沉默片刻后又拿起了一份。
    上面赫然寫著:“遼軍襲擾補給線,盧何
    顧懷在前線摧城拔寨,鋒芒所指,所向披靡,可支撐這鋒芒的,是后方無數個像盧何這樣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的身影,他就像一根早已被歲月侵蝕得千瘡百孔、卻依舊被強行繃緊到極限的老弦,維系著千里之外數十萬大軍生死存亡的命脈。
    從顧懷奔赴前線,到后面大軍出榆關的第一天起,盧何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糧秣的籌措、民夫的征調、道路的疏通、騾馬的養護、損耗的計算、意外的應對千頭萬緒,如同無數條看不見的絞索,日夜纏繞著他,江南的糧船是否按時啟航?黃河的堵塞是否阻礙了漕運?幽燕之地-->>去年秋收的倉廩是否充實?運往前線的糧隊是否會襲擾?每一個環節,都可能成為勒死大軍的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