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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瀝川往事 > 63、三八番外(下)

                63、三八番外(下)

                我看著手指上的戒指,米芙怎么可能明白其中的周折和驚心動魄。我笑而不答。

                所幸,瀝川已經向我走來了。

                “嗨,米芙!”他說,“見到你真高興。——我以為你還在德國忙你的設計呢。小秋,我來介紹一下,米芙是rob建筑公司的首席設計師,曾經與我合作設計過好幾個項目。我非常喜歡她的設計,合作也十分愉快。”

                瀝川在社交場合相當老練。畢竟幾代家學已給他構筑了強有力的社交網絡。參加這次大會的除了瀝川還有他的一個叔叔和兩個堂兄,因有項目纏身先一步離開了。不然王家人可以在這里搞一次家族會餐了。

                我覺得米芙看瀝川的目光從頭到尾都充滿了愛憐與挑逗。她的話音一下子軟了幾分,頭偏過去又偏過來,笑得天花亂墜。這當然不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在瀝川面前失態的女人,但我還是有一點點吃醋。

                他向她介紹我:“這是我的妻子謝小秋,她是位非常優秀的職業翻譯。”

                “我們已經互相認識了。”

                “米芙,我的堂莫亞大學二年級,寒假想到你那里實習一下,可不可以?”

                “打住,alex。你該不是想送個小間諜過來刺探軍情吧?”

                “怎么會呢?本來也有別的去處,只是她太崇拜你了。小姑娘剛上大二,什么也不懂,你讓她打打雜學點基礎知識就好。”

                “她會說英語嗎?”

                “會法語和德語,英文能聽懂,只是說得不太流利。你不是會法語嗎?”

                “我的天,我那點法語只夠看個時裝雜志。要不你付錢,我替她請個翻譯?”

                “行,我讓她哥付錢吧。”

                “真小氣,還是堂兄呢。這點錢也不舍得出。”

                “你批評的是,我讓她自己拿打工的錢付。都這么大了還好意思花家里的錢。”

                “我知道一家賓館對外國學生優惠的。”

                “哦,不麻煩了。我會替她訂一家離你們公司最近的賓館。”

                “離我們公司近?那個黃金地段?”她忽然咯咯地笑起來,“你這堂兄可真要破費了哦。”

                “畢竟是女孩子,出門在外,安全第一。再說干我們這一行,休息好、吃好很重要。”

                “好吧,讓她給我打電話,剩下的我來安排,你就放心吧。”她目色含嗔,胸脯挺得高高地,“真是的,alex,你結婚這么大的事兒也不告訴我。”

                瀝川連忙解釋:“很抱歉,我們是在中國舉行的婚禮。你什么時候有空來蘇黎士?小秋和我一定好好請你吃飯。”

                “最近不去瑞士,alex,孩子出生擺酒時別忘了我就行。”話說完,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我的小腹。

                我有點窘,仿佛被刺著痛處,躊躇地看著瀝川。

                他倒是淡定如常:“當然。”

                晚宴很豐盛,我卻吃得毫無滋味,滿腦子都在想ivf。瀝川慢慢地喝果汁,我捧著一杯酒在一旁陪笑,心底藏著重重的心事,一不留神喝了個半醉,一回房間就躺下了。瀝川還要見一個朋友,送我回來,叮囑我先休息,轉身又出去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再次回來時,我抱著被子坐在大床的中央,認真地對他說:“瀝川,我打算進行ivf。”

                我沒說“問一問”,或者“試一試”,沒給他任何爭辯的余地。而且我也沒用“我們”這個詞,因為這件事——若是純粹從程序上說——不需要他的參與。

                他將門卡往桌上一放,神色微微驚異,低頭想了想說:“我能不能勸你放棄?”

                他改變主意了。

                “為什么?”我盡量讓自己的口氣顯得有商量,“這事兒其實不需要你參與。冷凍的精子閑置多年,我不過順手拿來用一下,浪費了豈不可惜,你說呢?”

                他嘆了一口氣,坐到我的身邊:“第一,做ivf你會被抽很多次血,你有暈血癥。”

                “我不暈自己的血,我不怕。”

                “第二,過程繁瑣、成功率小、心理壓力大,很多人最后都要見心理醫生。”

                “成功率小?那就多試幾次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的基因很不好。”

                我皺起眉,從頭到腳打量他:“你的基因挺好的哇。英俊漂亮,智商也高。”

                “我的基因里恐怕含有癌癥。”

                “噯,別想太多。我的伯父還死于胃癌呢,我外婆還有關節炎呢。相信我瀝川,這只是偶然現象。”

                “小秋,”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你的心是無比堅強的。我若有什么不測,你不會過不下去。可是,如果讓我的孩子在童年時代面對這些——無論是對她還是對我——都太殘忍。你想過了嗎?”

                我一時沉默,覺得難以回答。

                可是我硬著脖子說:“我為什么要想消極的事呢?我又不是個消極的人!難道你每畫一張圖、每設計一棟大樓都會想到它被地震震垮嗎?”

                “我當然會想!我的所有設計都強調防震能力。”他忽然換成乞求的語氣,“我們能不能過幾年再考慮這個問題?”

                “可是——年紀越大懷孕的可能性就越小,要試就得趁早啊。”

                “再等三年,行嗎?”他拉著我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地吻了吻,“讓我確信我的健康足以承擔一個父親的責任——”

                “不!這不是時間的問題啊。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做父親的。就算你出了事,我也可以獨自撫養孩子長大的。瀝川,想想看,如果咱們有個孩子,那生活——”

                “小秋,請顧及一下我的感受好嗎?”他打斷了我的話,聲音有點悶,明顯地生氣了。

                我凝視他的眼睛,堅決地說:“瀝川,我要孩子,這一點你無法改變。”

                因為這句話,瀝川郁悶了整整一晚上,幾乎不和我說話。

                我沒料到他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婚后我們也偶爾拌嘴,從未認真吵過什么。我們都無比珍惜這份難得時光。

                第二天瀝川做會議報告,我則到樓下游戲機室打了一天的電子游戲,回來時見他一臉蒼白,似乎一夜沒睡好,我就沒再提這事兒。

                會議閉幕之后我們去了陶爾迷小鎮,住在一個后臨懸崖面朝大海的賓館里。瀝川帶我去看了這里馳名的火山和海濱浴場。小城上山石犖確、小巷穿梭,到處是石塊壘砌的層層臺階。我們特地參觀了古希臘劇院的遺跡,古壁坍塌了,新的劇目仍然上演。美麗的海灣、慵懶的街道、四處奔跑的孩童,戴著帽子的老人。瀝川全程陪我,這地方他以前來過,所以又當解說又當向導,累得夠戧。

                我心軟了,回到瑞士整整兩周,沒提ivf。

                一日黃昏,我開車回家,買了一大堆菜,給瀝川燒了一碟他愛吃的魚,見他還未下班,便拿著水壺到門前的草坪澆花。

                我們的鄰居安吉抱著自己三個月的女兒蘇菲跟我聊天。

                “安妮,”她說,“蘇菲今天可慘了,一整天都在哭,起了一臉一身的疹子,你看看,我心疼壞了。”

                小蘇菲臉上紅光光的,滿是小疙瘩,涂了一層厚厚的凡士林。

                “可憐的蘇菲,會很癢嗎?”我將孩子接過來,抱在懷里仔細地看,捏住她亂動的小手,“你看她老想抓自己的臉。”

                “是啊,給她剪了指甲,想給她戴個手套,天氣太熱,她萬分不樂意呢。”安吉是本地人,在英國讀的大學,雖有濃重的德國腔,英文很靈光。

                “要不把家里的空調開冷一點?”我建議。

                “不成啊,怕她感冒。昨晚她鬧得可兇了,我和她爸一夜都沒合眼。”

                “原來養孩子這么辛苦啊。”我看著安吉臉上的黑眼圈,嘆了一口氣。心里卻想,怎么辛苦我都愿意啊。可是,養孩子畢竟不是一個人的事,瀝川的支持也很重要。我越想越糾結,接下來安吉說了一大堆如何起夜如何喂奶的細節,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聽見了最后一句。

                “……現在累是累,三歲以后就好多了。到時候你還嫌她們長得太快了呢。”

                手臂里那柔軟的小東西動了動,撲閃著綠色的大眼睛,長著金黃小卷毛的腦袋軟軟地貼在我的胸前,嘴里啊啊地叫著,我逗她笑,她也沖我笑,又將自己的手指塞到嘴里吮。我忍不住親了親她的小臉,低頭一看,胸前的衣服被她的涎水沾濕了一大塊兒。

                我連忙說:“噯,你看她是不是想吃奶了?”

                “剛剛喂過,”安吉說,“其實你家alex也特別喜歡小孩子。蘇菲的姐姐小時候,只要瀝川在家就往他家跑,不知道從他那里騙了多少個冰淇淋和巧克力呢。”

                “是啊。”我說。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我何嘗不知道瀝川喜歡孩子。

                可是回來之后瀝川再也不提孩子的事情了。顯然,最近幾年內他不打算要小孩。而我則偷偷地在網上查信息,我猜得沒錯,ivf的產婦年齡越大,成功率越低。

                頓了頓,安吉偏偏又問:“那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要孩子?嗯?如果現在就要的話,她可以和蘇菲一起玩兒。咱們兩家都省事兒了。養孩子可是體力活,生得越早越好。”

                “是啊。”我含糊地說。

                “王家就兩兒子,老大是不生的,老二也沒跡象,alex的爺爺只怕是急壞了吧?”

                還真懂得中國文化,我看著她,哭笑不得。

                因為身上的病,關于孩子的事,全家人都替瀝川敏感。閑談間大家自覺避開這個話題。王家倒不愁有第四代,我們在這里參加了好幾個滿月派對,送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禮包。正不知如何作答,安吉忽然移目:“哎,你家alex回來了。”說罷向我的身后招招手,將孩子接了過去。

                我回過頭,瀝川不知何時已開車回來了,似乎在車邊已站了一會兒,我趕緊奔過去,替他接過裝筆記本電腦的皮包。

                “今天這么早到家?沒堵車啊?”我問。

                “沒有。”

                “飯菜都做好了,等著你吃呢。”

                “不是說,等我回來再做嗎?”

                “不行,這回我得露一手給你瞧瞧。咱們吃正宗的云南菜,我特意去中國店買了年糕。”

                瀝川笑了笑,摸摸我的臉:“安吉的女兒可愛嗎?”

                “太可愛了!”我脫口而出,“恨不得天天抱在懷里。”

                語氣太興奮透露了我的心事,怕他發現,我趕緊將話題岔開:“快進屋吧,湯還在爐子上在燉著呢!”

                換了鞋,直奔飯廳坐定,瀝川喝下一口湯,忽然說:“小秋,如果你實在喜歡孩子就去ivf吧。我今天剛好有事找醫生,順便問了問。”

                “……”

                “小秋?”

                “……嗯?”

                “干嘛發呆?”

                “你找醫生?有什么事?你不舒服嗎?”我嗓音干澀,神經緊張地看著他。

                “不不不,別亂想。是我的藥吃完了,讓他替我再開兩瓶。”

                我松了一口氣:“哦。”

                “關于ivf,你是想去蘇黎士的診所,還是美國的診所?”

                “那個……不是說……再等幾年嗎?”

                “小秋,別太在意我的感覺,你自己的感覺也很重要啊。”

                我怔怔地望著他,心咚咚直跳:“這么說,瀝川,你同意ivf?”

                “嗯。”他撫了撫我的肩,“我只是擔心你會受折磨。做ivf要去很多次診所,要做很多的檢查,還要吃很多的藥,不少藥有副作用,這些就也罷了,成功率又這么低——我不想看見你失望。”

                我咧嘴一笑,向他做了一個ok的姿勢:“沒關系的。這段時間我正好有空,老板說既然我不在昆明,會盡量少安排我一些活兒,剩下時間我就專心造人啦。”

                見我這么開心,他也笑了:“那我們去加州的西奈山吧,那里有很好的診所。只是——醫生說,他擔心精子在運輸過程中會出問題。”

                “咱這兒——蘇黎世——就沒有診所了?能不能就在這里做呢?”

                “他倒是向我推薦了一位辛格醫生,他的診所目前是瑞士ivf最高成功率的保持者。”

                “那是多少?”

                “39%。當然如果算上精子的活力,還要打很大的折扣。”

                “嘿嘿!”我拍了拍他的臉,“不要緊,一次不行就兩次嘛,你有錢,我有身體,早晚會成功的。”

                “……”

                瀝川沒有告訴我更多。我在英特網上做了進一步的研究。數據顯示,ivf對夫婦的情緒和心理會有很大的沖擊。如果失敗,百分之六十的夫婦會出現情緒失控:憂郁、焦慮、憤怒、失眠、爭吵……百分之十三的女性會產生自殺念頭。且不說由此付出的職業、時間、經濟、情感和夫妻關系上的種種代價。

                我拒絕想這么多。在我謝小秋的幸福藍圖中始終有瀝川和我們的孩子。不然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家庭。這個觀點有點老舊,但我絕不放棄任何機會。

                我想了想,對瀝川說:“那你有辛格醫生的電話嗎?”

                他點點頭。

                “我馬上和他約時間,盡快開始。”我說,“這事從頭到尾你都不要參加,我一個人可以承受失敗的壓力。如果加上一個你就扛不住了。”

                “那怎么行?這是咱倆的事兒。”他的臉硬了硬,“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診所的。”

                “哎,你這么忙,沒有那么多時間陪我。ivf的周期很長的。”

                “不長。一次大約三周的樣子。”

                “那還不長嗎?你手頭上有多少個項目?都是有截止期的吧?這種事很讓人分心的。”

                “沒事,我若不陪著你,萬一不順利,你會想不開的。”

                這話又戳中了我,我一跳三尺高:“哈,又來了!我有這么脆弱嗎?”

                “你有。”

                我不服氣,過去掐他的脖子,不讓他說話:“說定了,我一個人去。成不成的一定告訴你結果。”

                “你去不了,沒我不行。”瀝川說,“這醫生的英文只怕你聽不懂。我已答應你做ivf了,你也要讓一步,讓我陪你去。”

                “不。我一個人去。我會向你匯報進展。”

                “小秋——”

                “別再說了,瀝川,我意已決。祝賀你找到了一位意志堅強的妻子。”

                翌日我獨自駕車去見辛格醫生。

                瀝川在門口將我攔住:“等等——”

                我大聲抗議:“噯!昨天已經說過啦!我一個人去!”

                他看著我,嘆了一口氣,將車鑰匙塞到我手中:“你的車沒油了。”

                “噢,對的,我得先去加油。”

                “不用,我已經給你加好了。”

                “……哦……這樣啊……什么時候加的?”

                “早上,你還沒醒。”

                瀝川說得沒錯,辛格能說流利的英語,卻帶有濃重的德國口音。常人多半聽不懂,可是我不一樣啊。我是訓練有素的翻譯,交談片刻就掌握了他的發音方式。比如好多w的音你要理解成v,d要理解成th。f打頭的單詞要換成v,“ferygood”就是“verygood”了。簡單換算幾次,我們已能交談無礙。

                詳細地詢問了我的健康狀況和病史之后,辛格醫生發給了我一套檢查lh荷爾蒙分泌的試條,讓我測算自己的排卵期。我同時開始吃避孕藥,據他說是為了提高卵巢的反應性,以便月經準時來臨。

                一切順利,月信初至,我去診所進行了抽血和超生波檢查。醫生對我的健康十分滿意。我的子宮也沒有任何問題。于是他們開始在我身上注射促排卵藥。這種注射需要一天三次,持續十天,由瀝川請護士在家中完成。此外還有相當頻繁的血液和b超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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