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兒,我想起來一個人,連忙打手機找rené。
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
“安妮!”
“rené!瀝川出事了,他不對勁,我正送他去醫院急救,你快來!快點來!”
“瀝川在你那里?我正四處找他呢!哪家醫院?”
“協和。”
“安妮,保持鎮定,我馬上就到。”
到達醫院時,瀝川已經完全昏迷了。
一群人將他送進急救室搶救。為首的是一位中年醫生,非常干煉,迅速檢查了他的身體,對手下的人吩咐:“急性呼吸衰竭。馬上做氣管插管,上呼吸機。”
說完這話,我便被一個護士攔到了門外,她問我瀝川的病史,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她了,急性肺炎、嚴重貧血、血型、嘔吐……她給了我一堆表,要我填寫。
我雙腿發軟、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幾年前父親病危的情景再次浮現眼前。我拄著拐杖,退到墻邊,緊張地大口喘氣。
神色未定,急救室的門忽然開了,那個中年醫生叫道:“哪一位是謝小秋?”
我沖過去應道:“我……是我……”
“我是倪醫生。請問,你和病人是什么關系?”
“女……女朋友。”
“是這樣,我們剛給病人做了氣管插管,上了呼吸機。在拍胸片確認插管位置時,發現他的胸口有內植式中央靜脈導管,單側肺組織形態不整。這些都不在你寫的病史上,請問他的病情你了解多少?”
我傻掉了。結結巴巴地問:“什么內植……導管?我……我不知道他的病史。他不肯告訴我。”
“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解釋。他還有沒有別的家屬?”
“有,有,是個外國人,正往這兒趕!我這就打電話!”
我拿出手機準備撥號,看見rené從門外一頭大汗地跑了進來。我向他招手大叫:“rené!快過來!這位醫生需要知道瀝川的病史!”
rené急切地用英文問我:“那個……醫生懂英文嗎?”
“我是翻譯,你說,我來翻。”
“對,對,我糊涂了。”
“alex是osteosara二期。”
天啊,哪壺不開提哪壺,其實醫學詞匯多年前我有專門背過,進了cgp之后,腦子就被建筑學詞匯塞滿了,一時轉不過彎來。所幸我還知道分析詞根,“ostero”是骨,“sara”是惡性肉瘤,結合在一起指的是什么,有否專門術語來指稱,就不知道了。
rené見我遲疑,補充了一句:“bonecancer(譯:骨癌)。”
我的身子猛地一晃,“當”地一聲拐杖掉到地上,他及時地扶住了我:“你不要緊吧?”
我搖了搖頭。rené也太小看我了。這種時候的我豈敢昏厥?
定了定神,我對醫生翻譯:“病人曾患有骨癌,osteosara,二期。”我把英文重復了一遍,協和是北京最好的醫院,這里的醫生對醫用英語應當不陌生。
“alex十七歲查出骨癌,做了截肢手術和化療。二十五歲那年發現肺轉移,做了肺葉切除。”rené繼續說。
我麻木地翻譯著,好像一個死刑犯在聽最后的宣判。
“經過三年的化療,癌癥暫時控制住了,沒有復發。”他頓了頓,看了我一眼,說:“可是,化療的過程中,醫生又發現他白細胞減少、免疫力降低。后來紅細胞也漸漸減少,貧血癥狀明顯。”
翻譯到這里,那個醫生已知道了大半,問道:“是不是mds?”
我不知道什么是mds,看了看rené,rené顯然知道這個詞,他點頭:“是的。”
“哪個型的?”
“ra。”
醫生神情凝重,將我拉到一邊,遞給我一張紙,沉聲說:“病人病情很危險,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這是病危通知,你簽個字吧。”
說完,他就回急救室了。
我接過那張紙,只覺金星亂冒,半天都看不清上面寫的字。我揉揉眼睛,逼著自己往下讀:
病危通知書
診斷感染性休克、急性呼吸衰竭。
尊敬的患者及家屬
你好,你的家人現在在我院治療,目前病情嚴重,隨時可能進一步惡化危機生命,特此告知。請予以理解并積極配合醫院的搶救治療。盡管如此,我們仍會采取有效措施積極救治,如果你還有其他要求,請在您接到本通知后立即告訴醫生。
患者或家屬簽字:
交代病情醫生簽字:倪永康
我將通知書逐句譯給rené。rené苦笑,說瀝川像這樣的病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家人、朋友的神經,除了老人之外,已被鍛煉得很堅強了。
我倒在守候室的椅子上,身子不斷地發抖,震驚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rené一直緊緊地擁抱著我,用斷斷續續的中文安慰我:“alex不會有事的,alex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凝視著急救室里隱約的燈影,心中默默祈禱。
無論如何,這樣的等待都太可怕了,里面傳來的每一個響動都讓我驚恐。門上的掛鐘無聲地移動,每根指針都是一把劍,向我刺來。
等了很久很久,幾乎半個世紀吧,墻上的指針告訴我只過了十分鐘。
覺察到我的身體仍在不停地顫抖,rené去買了一瓶果汁遞給我,讓我喝一口,說這樣可以減輕壓力。
我滿頭冷汗地看了他一眼,神經已緊繃得快要斷掉了。我搖頭拒絕,什么也不想喝。甚至感到胃部在不停地翻騰,有一種嘔吐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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