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手機端m.biquwu.光州城里的居民,還不知道郊外正有一場屠殺正在進行,貨市仍如往常,買賣之聲隔街相聞。
離城南渡口半里,一間茶館里,白嫻正坐在二樓包廂茶桌旁,神色焦急,不住地向窗外眺望。此時天快近晚,距派人出去已經過去四個多時辰了,江龍幫的人卻還沒有回來報告,也不知事情辦得怎樣。
左等右等,終究不見門外傳來腳步聲。白嫻終于不耐,振了振衣裳,決意冒險到渡口去打聽一下,看秦蘇三人究竟下落如何。付過茶錢,急沖沖奔出門去,哪知剛拐過兩條巷道,迎面卻見同門師妹藍彩英東張西望的,正向這里疾步跑來。
“師姊!師姊!原來你在這!”藍彩英一見她便驚喜地大喊,“我和孔師姊找你半天了!”突然間看見白嫻穿著一身男裝,面上不由得浮起疑惑:“你怎么穿成這樣?”
“這里敵人眾多,我在喬裝打聽消息。”白嫻輕描淡寫的說,問她:“找我干什么?我讓你們去查找師傅的下落,然后回客棧等我,你怎么不聽命令跑出來了?”
藍彩英道:“我們查到師傅的消息了……師姊!師傅不見了!她把掌門戒指和護身符都留下來……還有兩本書和一封信……在孔師姊手里拿著呢!”
“啊!什么?!”白嫻吃了一驚。發生什么事了?讓師傅把從來都不離身的掌門戒指和護身符都留下來?!她抓住師妹的雙手,急問:“這些東西從哪里來的?”
藍彩英道:“我和孔師姊按你的吩咐,挨家拜會江湖同道,結果在來到雙林派的時候,掌門陸師叔就把一個包裹交給我們了,說是師傅六天前留下的,讓他們轉交。孔師姊問他師傅可交待過什么話,陸師叔說,師傅走得很匆忙,沒留什么話,只說去打探敵人消息。”
師傅把掌門戒指留下來,顯然已有交接之意。
白嫻心里默默的想,看來師傅追查的敵人危險之極,她已經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
藍彩英拉著她的手,道:“師姊!咱們快回客棧吧,看看師傅信里怎么說。這件事情十萬火急,咱們得趕緊回山報告給師伯!”
一句話提醒了白嫻,她截然說道:“不行!現在還不行!你先回去,和孔師姊守在客棧里等我回來!我正在查一個賊子的蹤跡呢,可別讓他逃了,說不定他正和師傅的行蹤有關連。”藍彩英聽說,當即把手放了,問:“查到了?!在哪呢?”四顧張望。
白嫻道:“在前面跑了!我不多說了,你快回去!”
藍彩英無奈,只得說:“那……我先回去了,師姊你要當心。”
白嫻揮揮手,頭也不回,便向渡口急奔。十萬火急之事……不錯!現在正有一件十萬火急之事。師傅把掌門戒指留下來,便是決定讓師伯新選出掌門人了,山上的諸位師妹的德才不足,皆無可慮之處,唯一能夠與她爭奪這個位置的,便只有秦蘇。此時真正十萬火急的事情,便是盡快把秦蘇弄死,徹底絕掉后患!
從草蕩中出來,胡不為三人都累得精疲力竭,幾番生死交替,悲喜侵襲,實在耗人心力。眼見著云木兩個長老大開殺戒,將一干黑衣捕快盡數殺滅,三人便不再停留原處了。范同酉聽過云長老自稱“復周會”,又見眾弟子蒙面,知道他們想隱藏來歷,不欲牽連賀家莊,便不去上前相認。
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三人稍事休整過后,便向著南方直行。老酒鬼心想,敵人勢力龐大,既已知道他們的行蹤,定然會在前路作下布置,若是三人還按正常路線北上,只怕要中他們的圈套,惟有反其意而行之,南下鄂州,再取道向西,方可逃出生天。其實現在還有一個隱憂,便是跟蹤在暗處的施足孝,此人死纏爛打又卑鄙無恥,實在難防,只是范同酉見識過胡不為的青龍,大感驚喜,有這條純陽青龍護駕,那些破爛死尸的威脅便也減弱了許多。兩害相權,取其輕者,施足孝相對于那些來路不明的江湖人物和官府,無疑更好對付一些。
一番奔波,天很快就晚了,月亮上中天。光州南郊十余里便有綿延的山林,三個人跑到山前,毫不遲疑便一頭扎進去,只往樹密之處穿行。料想再跑過半夜,追蹤的人便該難以跟上。
樹林中雜木藤蘿極多,枯腐的樹葉厚厚堆積,極難行走。三個人心有所忌,都默不作聲屏著呼吸行路。胡不為淺一腳深一腳的跑著,見左近杉樹和樟樹森列成墻,闊葉植物隨處可見,一時恍生昨日之感。
前年,也是在光州,也是在夜間,也是被捕快追殺,也是慌不擇路逃入山林……今日局面,與曾經之事何其相似,命運好像跟他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玩笑,讓他隔過兩年之后重新跑回到原點上。
前年遁入山林,避開人間,父子倆因此得已存安。今日呢?再次逃離那個紛紛擾擾的紅塵亂世,會不會仍如前時,跟厄運搶得一絲喘息之機?胡不為不知道,現在前路茫茫,讓他根本看不清方向。只是隨著路行漸遠,有一個念頭在他心里愈來愈堅定了。
“熙州不去也罷,現在天下處處混亂,倒不如在這山林里活得自在。”胡不為想。
幾年來的經歷已經告訴他,有人的地方,就有不足,就有心機,風險隨時而生。他無從預測哪一張臉孔下面會潛藏著對自己不利的念頭。他想要活命下去,惟有這樣不通外界的荒山野林,不與外人接觸。
再回思起前年感慨,更是印證了這個想法。當時在山崖下,胡不為心中就有疑問,為何天下萬物,總活得不如意。那頭帶著幼子被自己擊殺的母熊,帶著眷戀死去。妖怪妹子單嫣,身負重傷,情柔可可,在十五元宵與他揮淚作別,至今不知消息。而苦榕老前輩,因為孫女柔兒之傷,英雄垂淚,何等凄慘。甚至于從西京帶出來的猴子都脫離不開人世的苦難……他們緣何而遇上困苦磨難?就是因為遇上了人,若是他們從不跟人打交道,一生也不會遇上那么多挫折和顛簸。
舛難正在人,悲傷也在人。
難道這正是天下萬物盡受煎熬之苦的根源?
單嫣讀頌之詞,猶在耳: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天地本有,陰陽自生,萬物受盡磨難,那造化何來?天下蕓蕓眾生的命運從何而來?
是人么?人之善惡,難道便是催生出這命運造化的來由?
月光淡淡灑落,穿透樹隙零星的落在空地上。胡不為看見了前方一塊奇特的巖石,三塊巨石相堆,突角前探,象一只久經年月的老龜,默默仰望蒼天。他停下了腳步。
“怎么了?”范同酉和秦蘇訝然望向他。
“兩年前,我在這里過夜……”胡不為指著那塊巖石說,腦中景物飛換,前年雨夜的情景又一次進入腦海。“那時我受了傷,被官差追趕……跑到這里就下雨了,我又冷又餓,就躲到里面去休息……”胡不為如著夢魘,低著聲講述。他慢慢的走上前去,伸手撫摸巖石。石上覆滿了青苔,結如銅錢,也不知積累了多少歲月而成,苔蘚不知人事,榮了枯,枯了復榮,年年如是。眼前人在這兩年間經歷了無數悲歡和動蕩,這塊石頭卻絲毫未有改變。
也許,正是因為它離開了人,獨自空居,方得安然保全的吧。
“這里倒是個休息的所在。咱們跑很久了,就在這里休息吧。”范同酉見胡不為情狀特異,擔心有變,當下便道。三人席地坐下來,聽樹林風濤峻急,野獸呼嘯,卻幸沒聽到其他異響。
秦蘇出去捕獵,不多時逮了一只黃羊過來。沒水刷洗,只得將就把皮剝了,斬兩條后腿燒烤。胡不為沉在往事中,想起自己連年遭遇不幸,人世再無立錐之地,又再追至愛妻仍在之日,恩愛無間,與今日境遇實在不可相比,心中悲慟,一直便沒再說話。直過了好久,秦蘇把羊腿烤好了,遞到他手中,方略略分了心神。
“胡兄弟,兩年前你怎么會來到這里的?”范同酉打量了一下四周,眼見左近樹木排成銅墻鐵壁,地上枯枝腐草極厚,顯是不通人跡的,怎么也想不通胡不為竟然會兩次進入此地。“如此巧合,當真是千中無一了。”范同酉想。
胡不為源源本本,把自己當年如何在蘇府作客得神醫之名,之后因蜈蚣內丹被陷害入獄,得到刑兵鐵令又讓官府追殺,光州一輪生死,青龍士搭手相救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尤其不解那些江湖豪客為何對他反目以仇,“這些人口口聲聲說我殺了陽城幾十條人命,到處追我。我好心好意給他們畫符治傷,怎么又會傷害他們?而且我的本事如何,范老哥你也知道,幾十條人命……我這輩子殺雞也沒殺過這么多。”
范同酉道:“你定是惹到什么人了,所以被人栽贓。說不定你無意之中,觸到了什么人的利益,讓他非殺你不可。”
“我沒惹到什么人呀?”胡不為說。
“那可說不定,人心隔肚皮,你怎能從表面看得出來?你細細把當時經過都告訴我,我來幫你捋一下。”
胡不為便又把自己怎樣在梧桐村取得靈龍鎮煞釘,而后回到家中,如何在除夕家破人亡,背井離鄉的往事又說了出來。說到傷心處,忍不住又哽咽垂淚。
秦蘇頭一次從胡不為口中得知他的身世。她一直只知道胡不為遭遇坎坷,卻未料想,他的命運竟然是如此的一波三折,厄運重重。為其所感,忍不住也清淚下滑,悲憫頓生。
范同酉聞得如此人間不平,哪里還記得幫胡不為分析敵人,憤怒已極,捏緊了拳頭只大罵:“一群王八蛋!這個羅門狗教無恥到了極點!他媽的王八蛋!還有那烈陽狗道士,一個老雜毛一個老禿驢,欺壓善良,當真該拿去千刀萬剮!”
站起來,轉了一圈坐下,仍舊憤怒難平,又站起來轉了一圈。“羅門狗教貪圖寶物就不用說了!我最恨的是這些披著人皮的惡賊,枉他們自命俠義正道,心中不存天理正義,以剿除妖孽之名,行茍且豪奪之實,這樣的敗類,多一個,天下就多一分禍害!”
“我在想,”胡不為苦澀的說,“若是我當初沒拿到靈龍鎮煞釘,就不會惹上羅門教,也不會碰上流云道長,再惹來那么多仇家……”
“不對!”范同酉怒沖沖喝道,忽然發覺自己語氣太過嚴厲,便緩了緩口氣,說道:“就是你沒拿到釘子,你仍舊會有磨難。你自己看看,現在你定馬村里面,還有幾戶好人家?”他箕張開五指,比著頭頂蒼穹劃了一圈,喝到:“看看天下,還是讓人存活的天下么?四處動蕩,民不聊生!多少無辜百姓被飛來橫禍攪得家破人亡?正是因為公理無人伸張,人人只謀一己之私,貪婪侵略,方使天下百姓如此!連正道俠義人物都能如此不要臉的強取豪奪,又何論其余?”
“也是,”胡不為沉默片刻,點點頭道,“剛才我還在想,人,才是造成一切禍亂的根源。若是一個人不與他人接觸,就不會生出那么多苦楚之事來。”
“你這話說對了一半。”范同酉道,“人有愛欲,故生憂,故生怖。是人便總有不足之事。只是跟人接觸后,兩下對照,這些愛欲更外顯而已。除非你真正成了大賢大圣,沒有所求所欲,才不會有憂怖。佛經這么說的:‘若遠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頓了頓,道:“我以前看過佛經,經說四集諦,七大苦,人有生苦死苦病苦老苦,還有求不得苦,怨憎會苦……哼!它把這些苦都歸罪于無常。照我說,這都是虛飾惡行的話。佛經里面最有道理的一句話是:‘人間道!**之道!’正是人間有了這么些形形色色的貪欲,才會有這么多不幸的命運!”
胡不為吃了一驚,呆呆的問:“什么人間道**之道?”
“佛家說天下萬物,神鬼人獸,可以統分為六道,三善道三惡道,天道人道阿修羅道是善道,餓鬼道畜牲道地獄道是三惡道,六道眾生因善惡受業,互相輪回,人間道就是憑托**而生,在此道中,人人生欲,所有事情都由**生因,再由種因而結果。”
“哦。”胡不為說,原來如此多災多難的人間,也是三善道之一么?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亂世中當人連畜牲道都不如,又何來善道之說?
“你剛才說一切禍亂由人而起,其實不錯。往深了說,其實正是由人的貪欲而來。你自己想想,你的所遭所遇哪一個不跟人的**相關?你因貪欲而去騙錢,狗教貪圖你的寶物,把你家人殺害,一群雜毛妖道,貪戀名聲貪圖內丹,將你迫害,那姓錢的狗官貪錢,構陷你入獄,種種事情,有因有果,正是因果循環,才生變事。”
胡不為心中苦澀。這話說得何其有理。有因而復有果。若是他當初不貪圖那幾兩銀子的錢財,不貪圖靈龍鎮煞釘是個寶物拿回家去……他會落得如此凄慘么?
范同酉仍在說:“再看看我!施足孝那老賊貪圖我手中的塑魂譜,便千方百計來騙,騙不成就奪!你看前幾日路上死的那些逃難百姓!他們又有什么罪孽?不正是因為老賊的貪欲而招致橫禍的么?!還有!我剛剛想起來,剛才他干什么讓僵尸幫我抵擋那群官兵?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怕我被殺,他拿不到塑魂譜?!嘿嘿!真是心機深沉,用心良苦啊!”
“你說,哪一件事不是因從人欲?天下人人有欲,正是因為這些**相互堆疊,才生出不滿,才有矛盾仇殺!若說天下真有命運,這命運的背后推手便是千萬人不可填滿的**!”
“這**之與人,因勢而易。權位能力愈大,危害便愈烈……論起普通人家,起貪欲生仇隙,不過是口齒相向,打得頭破血流,至多也不過是一兩條人命的損失。到學法學武之人,能力強了,生出貪欲來,處心積慮謀求,危害就不是十條二十條人命了。大到帝王將相,貪圖萬世基業,千秋功名,就是天下的災難,家國相爭,血流成河,生靈涂炭……”范同酉愈說談鋒愈健,他卻沒注意到胡不為和秦蘇此時神魂不屬,都在默想心事。
胡不為想的是西京知府陳大人究竟有什么欲求,為什么一定要奪回刑兵鐵令,而自己無意中又惹到誰了,讓這人編造出陽城幾十條人命的誣來套在他腦袋上。
而秦蘇心中,反反復復的,只是想:“人有愛欲,故生憂,故生怖……”
她親愛胡大哥,這……也是貪欲么?
秋夜漸深,寒氣愈重。等到子時過半,三個人身上的禽獸之魄盡數消解,都感覺到了冷意。胡不為全身赤條條的,更抵受不住樹林中降下的寒露。秦蘇當著范同酉,害羞不敢靠近他,然而偷眼片刻,見胡不為冷得渾身顫抖,到底熬不過心疼,終于紅著臉靠近騙子,幫他擋風,捉起小胡炭拿到懷里護好,把羊皮張起,就近篝火烘干,要給胡不為作獸皮衣裳。
一夜心有掛礙,半醒半眠的數度反復。到次日天明,鳥聲啁啾,三人便不睡了。重燃篝火烤了剩下的黃羊,食罷繼續向密林動身。
因降了露,踩在濕滑的枯葉上極易滑倒,胡不為和范同酉都有傷,服過符水之后表皮肌膚愈合,到底仍未徹底痊愈,走得更慢。到臨近中午,也不過走了十來里路,歇歇停停的,來到一小片矮林前,又復止步將息。這林里生的樹木與先前所經略有不同,枝干粗大肥胖,樹葉卻又小又密,也不知是什么樹。
秦蘇把兩大一小都安頓好了,正要再去捕獵,忽然聽到胡不為說一句:“怎么這么安靜,這么大個林子,連聲蟲叫鳥叫都沒有,太奇怪了。”
范同酉登生警惕,老江湖行路,經驗豐富之極。當下站起身來,看到草葉間不少禽獸白骨,已查不對。順風狂嗅鼻子片刻,面色已經大變:“不好!我們快走!有赤蟻群!”
胡不為和秦蘇都不知赤蟻群是什么,但看到范同酉面色惶急,料必不是什么好東西,急忙起身,向側邊跑。
“別去那里!向后退!”范同酉說,“離這林子遠一些,咱們往回走!”
說話之間,三個人都聽到了下雨般沙沙的細響,胡不為抬目向林中看。見褐色的樹干和綠色的草葉正迅速變紅……那是無數紅色沙子一般的細點正密密麻麻的向這邊堆積!速度好快!
聲音愈來愈大,片刻后便如有急雨嘈雜一般了。
“跑!”范同酉的這聲叫喊驚惶之極,兩人震了一抖,哪還敢遲疑,疾捷術加身,轉頭狂奔,遠遠再回頭看,見剛才那一片林子已徹底換了顏色,直如浸過血一般,殷紅可怖。三人毛發皆竦,直跑了近半個時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范同酉才讓停下來。“好險!差些就要沒命了!”
“什么東西這么厲害?是螞蟻么?”胡不為問他。
“赤蟻群所過之處,沒有活物,你說厲害不厲害?”范同酉說,“剛才那片樹林,都看到了吧?那是合酒木,這樹木會分泌樹蜜,是赤蟻最喜歡的東西。”
“咱們用火燒不行么?”胡不為想不通小小的螞蟻有什么好怕的。雖然數量眾多,但三個人使起火焰術來,還不是來多少死多少。“螞蟻最怕火,一把火燒過去,還不都死干凈了。”
范同酉看白癡一般翻他一眼。還是秦蘇笑著答了他:“這些螞蟻是紅色的,分明抗火,火燒不死的。”胡不為大慚,訕訕了一會,自己沒趣,便說:“怎么突然冒出這林子來了,前年我倒沒遇見。”
“幸虧你沒遇見。遇見就完蛋了。”范同酉說。“這些螞蟻聞到血肉氣息便會追尋,不死不息,直到把獵物啃得只剩白骨才回去……以后你得當心些,有合酒木的地方就有赤蟻群。”
胡不為應了,三人坐下休息。這一番掉頭急回,又轉回到前路上了,也不知后面有沒有敵人再追趕上來。胡不為心中擔憂,坐也坐不住。半盞茶之后,等范同酉休息畢了,才又找路重新動身。一直到天快近晚,沒再遇上什么古怪林子和敵人。胡不為始覺心安。
熱氣轉淡,日向西垂,眼看著一天又要過去了。三個人翻了一天山,累得精疲力竭,快走不動路了,正盤算著尋個地方先過夜。然而前方樹林里,數聲尖厲的啼鳴,讓三人寒毛倒聳,范同酉霍然睜開雙目。
樹林里傳來沉重的擊打之聲,似乎是什么東西正拼命的拍打樹木,“喀哧!”“喀哧!”的折斷之聲不絕于耳。
“該死!是尸鳴!施足孝跟過來了!”
胡不為正躺在草窩里伸展四肢,一聽大驚,蹦高而起,忙不迭的把手握在胸前玉牌之上。
“咱們走!”范同酉咬著牙說,“他在前面等著我們,定是做好了布置。我們走為上計。”青龍釘雖然威猛,可孤力終究有限,截殺十數頭僵尸倒還勝任,但面對幾百具死尸,區區法器又何堪大用?那可是數千人大軍都抵抗不住的。不到萬不得已之時,范同酉實在不愿意跟施足孝正面交鋒。
三個人拖著疲憊之軀,向鳴叫聲反方向跑去。范同酉料定施足孝必是指揮群尸在后面追趕,便曲曲折折行路,故布迷蹤。誰知道,剛跑得六七里路,聽前方竟又傳來數聲尖鳴,大群的林鳥驚飛上天,土地震動,聲勢比先前更要巨大。范同酉面色慘白,抓一下腰間封魄瓶,卻已只余六個,兩蟲兩介一鱗一羽,這點資本,如何跟尸群相抗?!
“這老不死的故布疑陣,使用疲兵之計!”老酒鬼恨得臉都通紅了。然而沒有法子,體力透支,想要跟以逸鍆暉的僵尸硬抗是不可行的。三個人急急忙忙,又轉向另一頭奔跑,范同酉傷腿本未愈,這一日接連不間斷的急行軍,又加重了傷勢。掙命逃開十余里路,感覺整條腿都快不屬于自己了,腫脹**,疼上心頭,已經無法再大步奔跑。
只是懷著憂懼,誰敢停下?聽見四處追趕聲再無停時,三個人不斷調整方向奔跑,路越來越難走,腳步越來越慢了。眼見著沉色籠罩大地,夜又來臨,左近林木黑成一片,也不知是跑到了哪里。范同酉終于支持不住了,跑到一處平整地方,聽見身后聲響倏忽間全部停息。便一跤摔倒在地。胡不為將他扶起了,心中煩躁和絕望齊涌上來,忿怒叫道:“我們不跑了!他要來便來,咱們跟他決一死戰!”
話音剛落,聽見左側草葉間啪啪兩下鼓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好!有骨氣!有膽量!待會兒我就專門整治你,看看這骨氣到底能有多少!”
“施足孝!”胡不為的這一聲叫喊,真正變得絕望。
兩個人從暗影深處慢慢踱步出來,一高一矮,正是施足孝和程堯清。到近前站定了,月光照落下來,胡不為看見江湖敗類臉上掛著愉悅的微笑。“范老鬼,我這趕鱉進甕的計策不錯吧?你還有什么話說?”
范同酉沉著臉看他,不發一。
秦蘇懷中的靈龍鎮煞釘突然間就尖鳴起來了。東南西北,瞬間如暴雨欲臨,各處的樹林里同時傳來“噌噌噌噌”的急響,有樹木倒伏,有宿鳥驚飛,雜聲無法細述,胡不為三人都聽出來,那是許多僵尸鉆動土層的聲音。施足孝得意洋洋,雙手一展,向四周顧盼:“這里才是我的陣法所在之處,來,堯清,讓他們看看我們的待客之所。”
程堯清捏動指訣,低沉的念咒。不多時,眾人身周的樹木上,同時亮起橘黃色的符字,借著光芒,秦胡范三人都看到,這一片地上,處處灑著血跡,草葉盡淋得濕漉漉的,也不知是人血還是什么。陣法既動,場中一時變得大寒,僵尸們感受到了陰氣匯聚,盡興奮得胡胡啼鳴,尖聲此起彼落,如同萬千猿猴在哀嘯。
“我只派出十七頭僵尸,就把你們趕到這來了,哈哈哈哈,范老鬼,想不到你聰明一世,也被這小計策所騙,實在有損令名啊。”
范同酉看看四周已被合圍,情知今日已是不了之局。他嘆了口氣,低頭默想片刻,走近秦蘇輕輕抱過了小胡炭,凝視著小童,神情慢慢變得溫柔,胡不為和秦蘇頭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樣的憐惜和慈祥。
“好孩子,范老頭不能再做你師傅了,”他微笑著說,“我千方百計,想把你收到我門下,讓你傳我衣缽,幫我揚名……你有如此良好資質,在我調教之下必成大器。可是,看來老天爺是不愿意給我這個福報……唉!”他輕輕摩挲著胡炭的頭頂,落寞浮上面頰。“孩子,將來你要好好的,做一個正直之人,把公義放在心間。”
胡炭看著他,渾不解這老公公干什么突然對自己親切相向。
“炭兒,能不能叫我一聲師傅?”范同酉蹲下來,熱切的看著小童,目光熾烈。小胡炭眨著眼睛,轉頭去看胡不為和秦蘇。二人知道這是范同酉已在做訣別之語,生死就在頃刻,他終于把心底的愿望說了出來。老頭兒用心良苦,看得出來,他對小胡炭的喜愛極深。只不知為何先前卻一再隱瞞。
“炭兒,叫師傅。”胡不為悲聲說。心想范老哥開始糊涂了,幾人轉瞬就死,兒子以后怎可能還好好的做正直之人?
小胡炭聽父親吩咐,“噢!”的應了,怯怯的說:“師傅……”
范同酉眼角閃起歡喜之光,紅潮涌上臉來。他臉在微笑,嘴唇卻開始抖動。“再叫一聲……老頭子一生沒有親人,難得遇見你這么個孝順機靈的孩子,唉,我要是真有你做弟子,那該多好……”
“師傅。”胡炭又說,聲音童稚清脆。范同酉胸口劇烈起伏,這下不再笑了。低下頭,抑住了胸中滾滾激情,而后,他重重把小胡炭抱在懷中,萬千不舍,終于深吸一口氣站起來,面色頃刻間已換成堅毅。“施足孝,你想要塑魂譜,我可以給你,不過這些人與你無怨,你放過他們如何?”
“好,我答應你。”施足孝咧嘴笑道,“這幾個人對我也沒什么用,我只想學塑魂法。”
“學塑魂法之前,我要先教你一句口訣。你要用心記。”范同酉慢慢探手入懷。
“什么口訣?”施足孝登生警惕,雙拳握緊了,兩眼死死的盯著范同酉的手,看見他摸出一卷書稿來,才輕輕吐了口氣。
“你聽著,這口訣我只說一遍。”
“好,你說。”施足孝臉上露出笑容,側耳細聽。
“泄陰凝陽,天地有方,動取玄斗,法應貪狼,理幽通既得真氣,禁浮思而定原罡,上行炁烈,下空虛張,借來祝融神魄,旋入卦宮離行,天陽地陽人陽,乾坤替造,虛實重綱……”念前面口訣時,范同酉沉著聲音,一字一字如有千鈞,待念到‘理幽通既得真氣,禁浮思而定原罡’語氣逐漸加快,后面的更幾乎連成一片,施足孝初時還凝神諦聽,直到聽見訣中有“借來祝融神魄,旋入卦宮離行,天陽地陽人陽……”之句,始發覺不對,這分明是烈火咒術口訣,哪是什么塑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