藐姑射身子一晃,似乎也有些難受。
川穹道:“師父,我們進四界去躲躲。”
藐姑射點了點頭,帶著川穹閃入長生之界。
他們師徒尚且受不了,基界眾真更是難堪。不少人在鐘鼓齊鳴時便當場死去,剩下的苦苦支撐,只有登扶竟與師韶這兩個演奏者反而沒有什么感覺。
川穹一進長生之界便大感難受,這個地方,竟然是一個屠宰場一般,到處都是鮮血、腑臟、頭顱、四肢。
藐姑射見到川穹很不習慣的樣子,說道:“在昆侖的人死了以后,如沒有經過特殊處理,尸體都會被吸到這里來。在昆侖,這里就是生命力的源頭,也是所有生命的歸宿。你眼前這些都是你下去時候死在基界的玄士大將。看,那邊那個,就是昆吾王的頭顱。”
川穹順著藐姑射的手指望去,只見那個昆吾王的頭顱眼睛環睜,還在不斷冒火,不由得有些害怕:“他還沒死透嗎?”
藐姑射道:“尸體在長生之界這里不會腐爛的,所以如果都雄魁在這里,可以無休止地讓他們的身體復活。不過這些人的元神已經流往是非之界,就算都雄魁復活他們的身體也沒用了。除非獨蘇兒也出手才行。”
盡管長生之界和基界之間阻隔重重,幾乎處于完全不同的時空,但登扶竟的鐘聲和師韶的鼓聲還是不斷傳來。
藐姑射嘆道:“基界的修真士,現在只怕已經死了九成了吧。”
川穹道:“這些人一死,那他們所在的門派是不是也會失傳?”
藐姑射道:“他們來之前應該有作安排才對,要么就留下傳人,要么就留下典籍,未必就會失傳。”看了川穹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說道:“不過你若死了,洞天派一定會失傳的。”
“為什么?”
“為什么?”藐姑射微笑道,“因為你還沒有結成傳宗之發啊。你現在在用的這頭發,是我悟透所有的洞天派奧秘之后才結成的。而你現在對本門功夫知道得還不全,如何能傳宗衍道?所以,你也不用枉費心機了。”
驀地鐘聲大作,壓過了鼓聲,穿透空間傳來,震得川穹立足不穩,跌了一跤。
藐姑射嘆道:“登扶竟這個老頭子……”忽然看著川穹的影子發怔,下半句話竟然沒說下去。
川穹道:“好厲害!不知道師韶怎么樣了。”
藐姑射道:“別人家的事情,管他作什么!對了,你這次下去,可找到都雄魁了?”
川穹沉吟著,搖了搖頭。
藐姑射道:“那么你是沒趕上了。”
“趕上?”
藐姑射道:“趕上給他送終啊。”
川穹啊了一聲,道:“你知道!”
“都雄魁一代宗師,他的死是一件大事,我自然會有所感應。何況他又不是像獨蘇兒那樣悄悄地走,臨終前爆發出那么大的動靜,我怎會不知?”說到這里,藐姑射又輕輕一嘆,道:“其實他如果不留在下界,也許便不會死。”
“為什么?”
藐姑射道:“在長生之界,都雄魁的元嬰是不會死的,就算受了傷也能瞬間復原——也就是說,他在這個地方是無敵的。就算是子莫首和伊摯聯手也對付不了他!對了,這次下去,你可見到了他的傳人?”
川穹沉吟著,說道:“見到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將他困住,他不會上昆侖,你也找不到他的。”
藐姑射微微一笑,道:“是嗎?”
樂正
川穹聽見藐姑射的話,就知道多半有什么事情不對頭。再看看師父的眼光正注視著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暗叫不好。他還沒來得及行動,一個聲音笑道:“好像被發現了。”跟著便有一個影子從川穹的影子中分離出來,那影子漸漸成形,又從中“長”出一個男子來,不是彭陸是誰。
川穹的臉頓時一片蒼白:“你怎么能……被我困住的那人是誰?”
彭陸笑嘻嘻道:“是我造出來的一個分身啦。當時我雖然知道留在你身邊很危險,不過若不冒大險,怎能成大功?”
川穹道:“你……”一時氣急,竟然說不下去。
藐姑射道:“我早說過,該來的,怎么也擋不住。”
川穹心中一動,對彭陸道:“這里就是長生之界。”
彭陸道:“我知道——雖然沒來過。”
川穹道:“你在這里,本事應該比在下界大得多!”指著藐姑射道,“沒辦法了,不想死就和我聯手對付祂。”
藐姑射微微一笑,道:“好徒兒,確實該這樣的,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彭陸呆了一呆,一時也沒發現什么不妥。川穹卻感應到了在四界之外的虛空中已經出現一條裂縫,慘然道:“你……”
藐姑射道:“我看破這個小朋友的行蹤之后,就開始了,你沒發現嗎?嗯,現在基界的人大概都還沒發現吧。不過等他們發現,就已經遲了。”
川穹道:“現在動手,就還不遲!”
藐姑射搖頭道:“沒用的。現在也遲了。”
彭陸審視著兩人,知道發生了大事:“怎嗎?難道你師父已經……”
“對……他已經打開了通往至黑之地的裂縫。”
彭陸全身一震,道:“宇空?”
川穹道:“你現在才知道后悔嗎?”
彭陸沉默了,但他的眼睛卻分明充滿了堅持。
川穹道:“你留在這里,我到基界去一趟。”
彭陸道:“你去干什么?”
川穹道:“我還有個辦法的,不過沒有太大的把握。趁還有一點時間,我要去把基界通往下界的大門都關了。這樣的話,就算最后我失敗了,整個昆侖都被吸進去,也許還可以保住下界不受影響。”
彭陸道:“要不要我去幫你?”
川穹道:“這件事情你幫不了我什么的,而且……”他看了一眼藐姑射,“如果能夠的話,試著把祂殺了——現在也許還來得及!”說完便消失了。
彭陸看著藐姑射,藐姑射也看著彭陸:“小伙子,你真要殺我嗎?”
彭陸道:“你為什么還留在這里?你應該知道,在這里對我比較有利。”
藐姑射嘆了口氣,臉上有一股在川穹面前沒有顯露的凄美。
彭陸道:“其實,你對你徒弟的態度好像很特別。”
“是吧。”藐姑射道,“他就像是過去的我……也像是我的來生……”
彭陸道:“他囑咐我殺你,你傷不傷心?”
藐姑射道:“如果我不想死,你殺不了我的。如果我想死,怎么死又有什么所謂……至于傷心……我已經忘記這種東西了。”
彭陸看著祂,有些不理解眼前這個人:“這真是和師父齊名的宗師嗎?為何處處都是破綻?難道他是為了誘我出手?可是也不像啊。”正遲疑間,忽然發現長生之界出現了新的尸體——那是粉碎得連血滴也不完整的尸體。而那粉身碎骨的尸體,似乎竟是來自于是非之界。
川穹的警告引起了昆侖基界的大混亂,東西方的玄士大將紛紛逃命,連師韶和登扶竟的樂戰也停了下來。
川穹關閉了基界通往下界的所有通道后,虛空中那條可怕的裂縫已經大到連基界也可以看見了。
“奇點之界和長生之界的通道已經關閉,混沌之界我是趕不及過去了,只剩下一個是非之界……江離,你應該知道如何斷掉混沌之界與下界的通道吧?”
鳴條之戰
大夏王履癸坐在寶座上,品著美酒。他的坐姿依然英武,如果他不是天子而投身武道,他其實也可以媲美三大武者吧。
只可惜啊,美人不在附近,不然今天的天氣,卻正好出去打獵。
昆侖的玄戰還沒有結束,自己那個愚蠢的兒子正用九鼎為大夏王朝拖住商人最重要的力量,而東南的戰況卻似乎非常理想。
如果昆侖的局面不堪收拾,那就切斷昆侖與人間的通道,就讓已經上昆侖的人都去死好了,只要最后美人能逃回來,那就行了。
“陛下,陛下!”
一個老臣匆匆跑上大殿,呼號著仿佛失了魂魄。
“商軍……商人的叛軍……出現在了西面!”
“什么!”
西面?那怎么可能,商國可是在東面。
但已經沒有時間去質疑這一切了,商國的軍隊正一撥撥地出現在了西方,正向夏都逼近過來。
當……
酒杯落到了地上,履癸在剎那間喪失了方才的風度。
“混賬!”他怒吼著,“沒用的都雄魁,狡猾的商賊!”
“陛下……現在……現在怎么辦啊……”
“慌什么!”履癸竭力穩住自己的手,揮動著,道,“朕還在這里,大夏亡不了!”他發出了號令,“整軍!”
可是,由于大部分的兵力都已經調往東方,大夏王都之內,還有多少兵馬?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情:能否把江離調回來呢?
昆侖的玄戰固然重要,但現在火燒眉毛,顧不得了。
……
“宗主……好像出了大事了!”
“嗯。”江離喃喃道,“應該是宇空,沒想到,藐姑射竟然會這樣決絕。”
“那當如何是好?我們是不是暫時放下和東人的成見,聯合所有人的力量……”
“沒用的……”江離道,“除非是季丹洛明出手,可他現在大概沒心思理會這個了吧。對那個男人來講,有窮饒烏的最后一箭比整個世界都重要!”
“那我們……”
“等吧,等吧。”
“等?”
就在這時,下界又傳來了可怕的消息。
山鬼看到了玄光傳信之后,整張臉都蒼白了。
成湯竟然率領精銳,迂回奇襲,如今已經從西面逼近了王都,如今正與大夏王決戰于鳴條。
天上地下,昆侖王都,竟然同時遇到了最大的危機。
“宗主!”山鬼、河伯一起道,“陛下要我們趕緊下界援救!”
“下界?”江離的眼神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感,“現在還來得及嗎?其實下界的戰爭,從我聽說都雄魁大人沒上來時,我就預感到下界的情況已經兇多吉少了。”
“那……我們不如現在就下去……”
“來不及了。九鼎已經植根于此,要把混沌之界的布置解除,需要時間。解除之后再回到下界也需要時間……只怕沒等我們趕到,下界的戰爭就已經結束了。”
“那……”
“其實我們早該想到的。當我們企圖讓昆侖與下界的戰爭一起勝利的同時,也應該要考慮昆侖與下界會一起失敗的可能……但這還不是我最怕的。我最擔心的是,當不破來到我這里的時候,下界的事情已經解決,而我卻還站在這里。到那個時候,我到底是要去阻攔他,還是去幫助他?哈哈……山鬼啊,我第一次發現自己這么幼稚、這么無力……”
師韶坐在夔鼓上,頹然道:“好像沒有辦法阻止了。”基界還活著的人都已經逃光了,只剩下另外一個瞎子陪伴著他。
“這的確不是我們能阻止的。”登扶竟道,“不管怎么說,藐姑射選擇在這里發動宇空,總算不是太絕。”
師韶道:“師父,我好像聽你說過,季丹大俠可以在宇空完全完成之前破解它。”
“不可以!”登扶竟道,“那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承諾,在奇點之界關閉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把生死、榮辱、天下、是非都拋卻了。我們的樂聲雖然可以穿透藐姑射設下的虛空隔絕,但我們的樂德不允許我們為了茍延自己生命而去打擾那場對決!”
師韶道:“但這宇空真的不會影響到下界嗎?”
登扶竟道:“昆侖是另外一個時空。只要能及時關閉所有通道,應該不會影響下界才對。我剛才已經通知了江離宗主,川穹也去了是非之界。應該還來得及。”
師韶道:“也就是說,到時候死的,可能只是我們幾個而已了。唉,不知不破怎么樣了。若他也死在這里,那便麻煩了。”
登扶竟道:“東人既然寄望于他,想必他是極有擔當的。此刻他連是非之界也還沒破,更別說混沌之界的江離宗主,有擔當的人,不會在這種時候下去的。”
師韶道:“都雄魁大人已逝,血劍之鳴亦成絕響。下界戰火逼天,卻不知此刻如何了。”
登扶竟道:“你奏一番樂來,我聽聽氣象。”
師韶道:“奏何樂?”
登扶竟道:“試試軒轅氏的《云門》。”
師韶擂鼓,卻是一聲敗響。
登扶竟道:“下界大亂矣,全無盛世之德!再試試堯帝的《咸池》。”
師韶再擂,三著鼓沿。
登扶竟道:“公心已失,禪讓之業不可復矣。再試試舜帝之《大韶》。”
鼓聲不威而哀,登扶竟道:“亂了亂了!這哪里是《大韶》!徒兒,你已經入神了嗎?還聽得見為師的話嗎?試試本朝之《大夏》吧。”
登扶竟側耳聽了片刻,垂淚道:“勤德喪盡,淫亂叢生!這是亂音!亂音!”又聽了片刻,驚道,“咦!好多的血,好多的死人……尸體、尸體、尸體!這是戰場吧?難道下界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師韶手掌拍兩拍,腳步站穩,停頓片刻,拳頭突然雨點般擂去,發出一輪急響。
登扶竟呼吸加急,用手杖支撐住身體,說道:“這是追亡逐北的馬蹄聲嗎?”
師韶的腳步漸漸凝重,而鼓聲則越來越威武,登扶竟側耳聆聽,嘆道:“我軍已不成軍矣……”痛拍山鐘,為軍魂作殤。
師韶頭發披散,已然全不知有我,夔鼓之響,如江河天降,澎湃不可阻遏。
登扶竟嘆道:“民心已喪,都城不保矣。”再拍山鐘,為都城作殤。
師韶突然停了下來,立定,驀地躍起,用頭撞了一下夔鼓,咚咚聲震,略無章法。登扶竟道:“這是什么調子?”
師韶沒有回答,跳開幾步,舉拳虛擂,稍有韻律。登扶竟道:“非《大夏》矣……此乃新樂,莫非大夏社稷已不保?”再聽片刻,嘆道,“新樂已成!弘矣大矣,東方之圣君,吊伐之功已成……此樂可名之曰《大護》!”
說到這里,已知勢不可挽,第三掌拍出,為大夏作殤。
鐘鼓之聲未歇,支持不住的登扶竟卻已經倒下。那鐘聲跨越千山萬水、空間阻隔,傳到了混沌之界。江離聽到,淚流滿面。他不用去觀看鳴條的戰場,就已經預感到了一切。
“宗主……”
“山鬼,聽見了嗎?那鐘聲……那是大夏的喪鐘!方才,娘娘已經成功了……她終于實現了她的詭計,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兵解
“娘……娘……”
雒靈回過神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想起兒子。那小不點應該還不會說話,可她卻仿佛聽見他在叫喚自己。
“衣被天下,護我山河!”
桑谷雋終于請來了天蠶,護住了他最脆弱的回憶。沒有什么比天蠶絲鋪蓋整個天地更加美麗的了——那是一種純潔的白色,即使是在這夢幻的世界里,它依然具有令人感到安詳的守護力。
雒靈在空中飄著,天蠶絲圍繞著她上下紛飛,就像雨絲那么密集,又像雨絲那么溫柔。
雒靈終于被天蠶絲困住了——始祖神獸的心靈不是人類所能左右的,雒靈縱然能攪亂桑谷雋的心魂,卻無法擾亂天蠶的意志。
然而,就在天蠶繭合攏的那一霎,雒靈看到了桑谷雋要保護的東西。
“原來……你那次來亳都,不是要來找不破,而是要來找我……”
桑谷雋全身一顫,天蠶繭那一絲破綻再也沒能合上。
“傷心嗎?那是沒法治療的痛苦啊。就算是我,也……”雒靈沒有說不能,也沒有說能,然而那聲嘆息卻是那么渺茫。
燕其羽難道真的沒救了嗎?桑谷雋的顫抖越來越劇烈,終于忍不住嘶吼起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應該知道,在這個時候對付我,等于是在拖不破的后腿!”
“那是我和師姐的一個約定……”
“約定……比你丈夫更加重要的約定嗎?”
“不!只要完成了這個約定,我就能名正順地去幫不破了。江離身處混沌,背靠九鼎,凝聚著太一宗歷代宗師的力量,不破就這么上去一定不行的。我想得到心宗歷代祖師的支持,只能這么做了。”
“你和妺喜到底立下了什么約定?”
“解除你對她的威脅……就是這樣子。”
“所以你要殺我?”
“那倒不一定……”雒靈道,“其實,我只是想將你對我師姐的仇恨抹去……”
桑谷雋呆了一呆,隨即怒吼道:“那不可能!”
雒靈道:“如果我能救燕其羽,你也不肯答應嗎?”
桑谷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是活著的愛人重要?還是逝去者的仇恨重要?
雒靈道:“我本不該用這個和你做交易的,但除了這樣,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桑谷雋顫聲道:“你真有辦法救她?”
“本來,過了這么久,她的魂魄早就灰飛煙滅了……”雒靈道,“可是,似乎有人護住了她,要不然,她的身體早就僵死了。所以,在那個人離開她之前,應該還有辦法的。”
“有人護住她?是什么人?”
“就是她的孩子啊!”雒靈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有時候比大人們更有力量呢。”
“你……你真的愿意救她?”
“只要你答應我,我就能去幫不破,只要不破平安回到下界,以他的性情,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燕其羽死去的……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可是……可是……”
雒靈道:“仇恨是比愛更加深刻的靈魂印記,在我們靈魂的深處,它甚至比愛欲更加誘人。它讓我們愿意貢獻自己的心靈、命運與幸福。它能左右著我們的抉擇,讓我們在一種痛苦的快感中不斷地迷失,又在一次次的迷失中加深一種注定要孤獨的執著……”雒靈的眼睛里竟然放射出某種光華,“那種程度的執著,在我們心宗這里是一種極為可怕的力量。可惜我不曾仇恨過,否則單單是這一種執著,就足以讓我發動無是非了。”
桑谷雋心中一驚,道:“你最后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渴望有仇恨不成?”
“是啊……至少是曾經……”雒靈的眼里閃動著某種渴望,“可是怨恨這種東西,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如果你在乎一件事、一個人,你怎能自覺地去拋棄它?如果你的愛念不夠深,那你拋棄了它也不會產生那種偏執啊。在我的生命里,尚未出現讓我怨恨的人和事,這是我的幸福……”
“可是你現在的樣子,似乎很想……”
“很想擁有,是不是?”雒靈道,“確實如此。強大的執念,也是一種力量。不過,對于執念的追求,也是另一種偏執,叫做‘貪’。一輩子鉆研心靈奧秘的人,總是希望自己能有機會經歷各種各樣心境,快樂,痛苦,憤怒,仇恨,都是。”
雒靈從天蠶繭的裂縫中伸出了她的手,仿佛要觸及桑谷雋的眉心。“其實只要我殺了你,不破一定會恨我的,到時候我只怕就會被卷入各種各樣的痛苦與不幸中不能自拔,那時候我的心境一定會有前所未有的豐富經歷……”然而她的眼神終于還是慢慢地平靜下來,“不過,我還是放棄了……我不想那樣。二十年來,我心如止水地走來,何必為了某種所謂的理念去破壞自己的人生?更何況,那種理念也許根本就是錯的。桑谷雋,我不想強渡弱水了,我只想幫完不破這一次,就回家去好好撫養我的孩子。”她忽然想起了江離的話,“在亳都的宮殿里,逗逗鳥,插插花……”
天蠶繭內的雒靈,變得平凡起來。“少女時代的夢想,不破其實已經給我了。被壞人捉住,被情人拯救,再跟著粗魯的他游歷四方——那是多么的刺激又多么的幸福!當少女時代的夢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又成為了一個母親……”
雒靈迷惘的眼光收束起來,望著桑谷雋道:“你知道嗎?不止是燕其羽被她的孩子救了,我也是。當我的心開始亂,當我對不破的情感開始變成某種偏執的時候,那個小東西出現了。煉心會讓我的心靈力量變得更加強大,但這種修煉本身到了某種時候又會變成一種枷鎖。那小東西出現之后,我才能以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心情來審視自己的過去,就像跳出了這片天地后再審視這片天地,一回頭,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一個天地,而僅僅是一口破井而已……”
“破井……”
“是啊,桑谷雋,你對仇恨的執著,其實也可能只是這樣一個東西……”
天蠶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消失了,雒靈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出了天蠶繭,伸手一探,從桑谷雋的眉心里取出一團光芒。“看!你以為比天還大的東西,其實也只是這么一點東西而已……”
桑谷雋一陣恍惚,似乎忘記了一些東西,然而他也不打算再想起它。
雒靈淡淡一笑,道:“好了,我們走吧。和師姐的約定,我已經完成了……我們一起去混沌之界,去找江離。”
桑谷雋道:“那不破呢?”
雒靈道:“我師姐的力量對付不了不破的。或遲或早,不破一定會突破師姐的迷陣。其實,我怕的反而是她太過執著,明知攔不住還要硬撐,到時只怕反而會被不破……”說到這里,雒靈忽然頓住了,眼神流露出恐懼。
桑谷雋道:“你怎么了?”
雒靈道:“我怕?”
“怕什么?”
雒靈道:“原來……原來她是可以這樣的……”
桑谷雋道:“什么這樣?”
雒靈道:“我們快些出去,必須趕在她想到這一點之前!”然而還來不及行動,她忽然倒了下去。她那“妺喜”的外表脫落,恢復了自己的形態。
川穹突破了迷幻,進入是非之界。然而就在這時,他發現主導是非之界運轉的兩股力量混亂起來。
“你怎么了?”
“別過來!”雒靈伏在地上顫抖著,“師姐……你好狠!”
桑谷雋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雒靈道:“她……她引導不破兵解了我的身體。現在她的元神已經回到她的身體了……我……我變成無主孤魂了。”
桑谷雋大驚道:“你說什么!那怎么辦?”
雒靈顫聲道:“我雖然已經練成了魂游物外,可支持不了多久的,我很快就會被我師姐驅逐出這個身體。”
桑谷雋道:“沒法補救了嗎?”
雒靈道:“我不知道……桑谷雋,你快出去吧,現在她還沒完全奪回她的身體,但也快了,我怕她恢復過來之后會對你的真身不利。”
“可是你……”
“我會帶走你的仇恨!無論如何,這是我對師姐的承諾,我不會像她那樣的。”說到這里,雒靈苦笑兩聲,道,“桑谷雋,真對不起了,幫助燕其羽的承諾,我只怕已經沒法兌現了……”
桑谷雋全身一震,勉強道:“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雒靈的聲音似乎越來越虛弱:“剛才和你斗心力,我已經消耗得很厲害,出去后支持不了多久的。我想求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桑谷雋道:“你說。”
雒靈道:“不破應該還不清楚狀況,出去之后,不要對他說出真相。”
桑谷雋心中一顫,道:“那怎么可以!”
雒靈的眼神卻罕見的執著:“答應我!”
“我……好吧。”
“娘……娘……”
雒靈仿佛又聽見了孩子的呼喚……她的眼神迷離起來,然而瞬間忽然又大放光華:“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桑谷雋道:“你看見了什么?你孩子嗎?”
“不!不是!”雒靈道,“是江離!”
桑谷雋道:“你說什么?”
雒靈道:“桑谷雋,再幫我帶一件東西給不破,讓他交給江離!”
桑谷雋道:“是什么?”
雒靈卻沒有說是什么,只是道:“那是我和江離之間的約定。你告訴不破,無論如何不要落淚,我將留給江離一行……”
話未說完,微笑的音容已經消失,然而那笑容中卻掛著一行淚水。
逝者淚
“雒靈!雒靈!”
桑谷雋和雒靈一起離開了那個內心世界,然而雒靈卻沒有在現實世界中現身。還有些模糊的桑谷雋仿佛感到一陣殺氣,一閃避開,眼前一陣清晰,卻是妺喜的一記殺招。
桑谷雋怒道:“心宗的人!也要靠動手才能殺人嗎?”
妺喜勉強冷笑一聲,閃身逃入是非之界通往下界的通道。她一走,籠罩著是非之界的重重幻象立即消失。桑谷雋就要追進去,忽然一個聲音大叫道:“桑谷雋!”
桑谷雋停住了腳步,一個人跑過來拍他肩頭:“太好了,你也沒事!你見過雒靈了嗎?”正是有莘不破。
桑谷雋心頭大震,不知該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道:“怎么了你?”
桑谷雋搖了搖頭,道:“見到了。”
有莘不破道:“她在哪里?”
桑谷雋道:“走了。”
“走?去哪里?”
桑谷雋低下頭,道:“去巴國,救我妻子去了。”
有莘不破驚道:“你妻子?燕姑娘?”
“嗯。”
“妻子?哈哈,恭喜你了,上次來怎么沒跟我說!對了,她出了什么事情了嗎?”
桑谷雋抬起頭,道:“她被妺喜那婆娘用心法傷了,已經昏迷了大半年了,所以……”
他的眼睛已經紅了,有莘不破卻會錯了意,以為他是在擔心燕其羽,安慰道:“放心吧,有靈兒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桑谷雋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呢?你那邊怎么樣了?”
有莘不破道:“妺喜那婆娘弄了五座墳墓,從里面跳出來的人一個比一個厲害,弄得我都不知是真是假!嗯,事情復雜得很,等下了昆侖再跟你細說。后來妺喜那婆娘過分得很,竟然裝成靈兒從第五個墳墓里跳出來,嚇了我一跳!”
桑谷雋道:“后……后來呢?你怎么辦了?”
有莘不破道:“還能怎么辦?我識破她的奸計之后,發出精金之芒,讓這婆娘粉身碎骨!”他拍了拍桑谷雋的肩頭,道:“真對不起了,本來該留給你的,不過要不宰了她,我只怕就沒法出來了。”
桑谷雋全身一震,道:“沒……沒什么!”
有莘不破道:“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忽然一個聲音冷冷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有空在這里聊天?”
兩人一起抬頭,卻見到了川穹。
有莘不破叫道:“川穹,是你啊,你也來了!”
川穹道:“你們要死要活?”
有莘不破道:“怎么說這話?你也要來和我為難嗎?”
川穹道:“我沒時間和你們廢話了,長話短說,我師父藐姑射發動了宇空,要吞噬整個昆侖。”
有莘不破和桑谷雋同時大吃一驚,川穹道:“所以如果想活命,就趕緊逃回下界去。我要關閉這通道了,不然連下界也得一起完蛋!”
有莘不破道:“逃?開什么玩笑!”
川穹道:“你逃不逃我都不管,總之我現在就關閉是非之界通往下界的大門,待會你們不要后悔就是。”
有莘不破道:“干嗎要關閉這通道?”
川穹道:“只有把所有通道都關閉,才可能讓宇空不影響下界。少廢話了,要逃就快,我要關閉它了。”
有莘不破道:“你關吧,反正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先上混沌之界走一趟的。”
桑谷雋卻忽然道:“等等,我要下去。”
有莘不破奇道:“桑谷雋……你,你不和我一起上混沌之界?”
“本來我應該陪你一起去的。”桑谷雋道,“可是現在的形勢,我必須下去。我在下界還有一件事情要做。”說著忽然抱住了有莘不破,“我出發前,父親為我禱祝,現在,我希望這祝福會降臨在你身上。”拍了拍有莘不破的背心,轉身向通往下界的大門躍去。
有莘不破叫道:“你到底要下去做什么?”
桑谷雋頓住了身形,道:“報仇!”
“報仇?妺喜已經被我殺了啊!”
桑谷雋遲疑了一下,道:“那是已經被人帶走的舊恨,我現在要去報的,是新仇,為的不是親人,而是朋友。”他最后看了有莘不破一眼,道,“對了,雒靈臨走前留了一句話給你。”
“什么話?”
“她讓我告訴你,無論如何,不要落淚。”
說完這句話,桑谷雋便消失了,川穹也隨即把通道關上。
有莘不破回味著桑谷雋最后那句話,隱隱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對頭,然而川穹的話卻打斷了他的思考:“有莘不破,你真的不下去嗎?”
有莘不破道:“下去?通道都被你關閉了,還怎么下去?”
川穹道:“奇點之界的大門在季丹他們進來之前就已經被我師父關閉。長生之界和基界的通道也都被我斬斷,現在還剩下一個地方可以回去。”
有莘不破道:“混沌之界?”
“不錯。”川穹道,“如果你不想死就跟我來吧。”
有莘不破道:“等等!關閉了混沌之界的大門之后,你怎么辦?”
川穹道:“我本來就沒打算回去。”
有莘不破驚道:“什么?”
川穹道:“其實,我有辦法摧毀宇空的,只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怕弄巧成拙,反而把那條空間裂縫變大了,所以動手之前才要把空間通道都關閉。再說,如果事情能夠解決,我還是有辦法回去的。好了,我要去混沌之界了,你要一起嗎?”
有莘不破大喜道:“你可以帶我最好,省了我多少腳程!”
川穹拉住有莘不破,感應著江離發動玄空挪移,然而一陣扭曲之后他們卻被彈了回來,一起跌在地上,狼狽不堪。
有莘不破道:“怎么了?”
川穹皺眉道:“是江離!他在混沌之界內立起云日山河四根柱子,布成了那個見鬼的子虛烏有境界,我沒法跳躍過去。”
有莘不破道:“那怎么辦?”
川穹道:“只能走過去……但那樣根本就來不及!”
“沒有其他辦法嗎?”
“混沌之界是他太一宗根基所在,我……”川穹額頭上的頭發忽然跳了跳,他一拍手道:“也許有辦法!”
有莘不破道:“什么辦法?”
川穹道:“我把整個是非之界移過去,和混沌之界重合在一起,那江離就是想攔也攔不住了!”
有莘不破駭然道:“把整個是非之界移過去?你做得到嗎?”
川穹道:“如果這里是奇點之界,我利用歷代祖師留在那里的星辰無限或許可以做到。這里……”
有莘不破道:“這里可是是非之界!”
川穹道:“這里是心宗的大本營,可以發動無窮的想象力……不過得先取得這個地方主人的支持。”
有莘不破道:“主人的支持?這里一個活人都沒有。”
川穹看了看他背上的劍,問道:“那是什么?”
有莘不破道:“那是心劍。”抽了出來,卻發現這把劍已經和進入鬼門心幻陣之前大不一樣,一時之間,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但總是沒法把那些線索串起來。
“心劍嗎?”川穹道,“借我看看。”接了過來,驀地見平滑的劍鋒上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血光,心中一寒,道:“這把劍叫心劍,是和心宗有關嗎?”
“是。”有莘不破道,“是靈兒留給我的。”
“靈兒……”川穹想起了那個在胡營里喚醒自己的女孩,“她人呢?”
有莘不破道:“她在你來到之前就走了。”
“走了?”
“嗯。”有莘不破道,“回下界去……”忽然感到一陣莫明其妙的心酸,頓了頓,道,“去救桑谷雋的妻子。”
心劍忽然鳴叫起來,有莘不破莫明其妙地悲傷起來,就想痛哭一場,但想起雒靈要桑谷雋轉達的話,腦中電光一閃,見川穹似乎也悲戚欲淚,忙道:“小心!收攝好心神!我上來前聽師父說過,心宗有一種很可怕的力量,能讓人傷心落淚——一落淚就死!他囑咐我千萬小心。”
川穹點頭答應,穩住情緒,忽然劍光一閃,照亮了某個被隱藏起來的所在,川穹心中一動,對有莘不破道:“你看!”
有莘不破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頓時驚得呆了。
那是一座低矮的山峰,山上有無數不大不小的洞窟,布列如蜂巢。每一個洞窟中都安放著一個沉睡的人。有莘不破和川穹都醒悟過來:那一定就是心宗前輩存放遺體的地方。那個地方,在心劍出鞘之前隱于不知何處,這時卻呈現在兩人的眼前。
這些在世時驚天動地的心宗宗師們,此刻已經把她們所有的傷心事都帶走了,只留下一具具安詳平靜的遺體。
在眾多遺體之中,有莘不破只認得一位,那就是曾布下心幻大陣困住他們的沼夷。而在沼夷的旁邊,另有一個讓人看不清面目的凄冷女子,無數星塵漂浮在她周身,把她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來,仿佛怕她的絕代姿容被塵世沾染。
“這層星塵……”川穹道,“應該是我師父蒙上去的。”
“這么說起來,她一定就是靈兒的師父了……”有莘不破在沼夷旁邊那個遺體前跪了下來,叩了幾個響頭,默默道,“前輩放心,如果我有命下去,一定會好好照顧靈兒的!”
他才站起身來,獨蘇兒的臉上忽然垂下兩行淚水。有莘不破心頭大震,后退兩步,卻又發現不止是獨蘇兒,所有本應安息的心宗宗師們竟然都在流淚。
有莘不破和川穹站在這些宗師的遺體面前,沉默著,沉默著,一時只感到天地浩渺,古今蒼茫,都在這淚水之中了。
重疊
妺喜逃下昆侖,然而呈現在她面前的,卻是一座改易了旗幟的血火之城。
鳴條之戰,是成湯的精銳突入完全沒有準備、臨時組織起來的夏朝防守軍,盡管履癸勇猛善戰,卻也已經無力回天。
夏軍完敗!
王都,此刻也已經陷落了!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才聽見背后一個男人道:“你做了這么多事情,好像根本就沒有一點用處。”
妺喜倏地回頭,見到了桑谷雋。
桑谷雋道:“你師妹化解了我對你的仇恨,可是,你自己又重新添上了一筆。”
妺喜后退著,她在害怕,但害怕的不是桑谷雋,而是……
“看這樣子,你的男人好像已經完了。”
桑谷雋的聲音很溫和,但妺喜卻已經被刺激得跳了起來:“不!不!不會的!就算城破了,他也未必就……”
“未必就死,對吧?”桑谷雋道,“可是他是天子。城陷了,國破了,對他而,也就是死亡。”
妺喜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不是逃避桑谷雋的追殺,而是逃避現實。
桑谷雋沒有動手,只是靜靜地跟著她。
在血火之中,妺喜找到了和大夏王有關的消息——他果然還沒死!她一路向南追去,根本沒理會背后還跟著一個桑谷雋。終于,她在大荒原西界找到了丈夫,然而他們的團聚并不長久,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把這對男女的絕望與生命一起包圍住。
發出這一場大火的,是羋壓那雙冒火的眼睛!
這一天,離昆侖玄戰完全結束已經很久了。
有莘不破望著流淚的獨蘇兒,不知道為什么心忽然痛得厲害。然而他不能哭,那是雒靈的囑咐。
川穹手里的劍鳴叫起來,有莘不破接了回去,在他拿到劍柄、川穹的手尚未脫離的片刻,劍上閃過一個人影。
“江離!”兩人一起叫出聲來,川穹心頭一動,握住了劍鋒,劍鋒割破他的手,同時也隔破了時空,眼前的一切都混亂起來:東方是一片春日下的桃林,西方是秋殺萬物的雪峰,南方是夏雨中的火山暴怒,北方是冰凍萬里的無邊海域。而在這一切的中央,卻是一片厚實的黃土祭臺,祭臺上一株直徑三千丈的大樹,大樹垂下若干枝條,勾住九座龍紋巨鼎,排成洛書之圖。九鼎下面,立著一個衣衫單薄的少年。
“江離!”有莘不破叫了起來,就想沖過去,卻被川穹拉住。
“別動!一切都還沒穩定!你會被兩個世界交替的力量撕碎的!”
果然,江離消失了,九鼎消失了,巨樹消失了,祭臺消失了,火山冰海、雪峰桃木都消失了,只剩下肉眼看不見的是是非非,連是非也平息之后,一切又恢復為斜月方寸山的孤寂。
眼前的一切,就在冷寂與曠遠兩種狀態中交替著。
師韶背著登扶竟,踏進長生之界的入口。
“藐姑射來過。”登扶竟說。他雖然很衰弱,但感官卻敏銳如初。
師韶道:“嗯,不過大概已經離開了吧。”
看不見前路的他們只是憑其他感覺一步步向前走去,時而有粉碎的血肉從身邊飄過,他們也不在意。忽然,登扶竟道:“等等!”
“怎么了?”
“好像有人!”
“有人?不會吧。”
奇點之界早被關閉,是非之界戰況未卜,因此他們師徒二人便選擇了長生之界這個本應無人把守的領域——都雄魁沒上昆侖的事情,此時登扶竟等人也已得知。
師韶問登扶竟道:“繼續上路,還是看看是什么人?”
登扶竟嘆了一聲道:“你已經超越我了,你決定吧。”
師韶想了想,道:“先探探吧。如果長生之界發生了什么事情,說不定會影響整個昆侖的。”他的眼睛看不見,但他的心眼有時卻比肉眼更加管用,感應了片刻,便轉了個彎走來,在感應到的那個人面前停下。
那人橫了他們一眼,也不理會。
師韶道:“你好,閣下是血門中人嗎?”
那人道:“我在做事,別來煩我。”
師韶皺了皺眉頭,道:“師父,聽出他在干什么嗎?”
登扶竟道:“好像在收集什么東西吧。”
那人聽見這兩句問答看了他們兩眼,忽然道:“你們是瞎子?”
他問得雖然直接,師韶倒也沒有見怪,微微一笑道:“是。”
那人道:“過來,我試試幫你們復明。”他倒不是好心,只是想試試本事。
誰知道師韶卻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們已經習慣了。這位小哥,聽你的聲音似乎年紀不大,你叫什么名字?和都雄魁大人如何稱呼?”
“嘿!我叫彭陸,你們說的那人我曾給他磕過頭,算是我師父吧。”
登扶竟和師韶同時心中一震,登扶竟笑道:“這么說來,那次感應是真的了。”
彭陸道:“什么感應?”
登扶竟道:“都雄魁大人已經死了,而且是死在你手上,沒錯吧。”
誰知彭陸卻道:“錯了,他是死在他自己手上!他已經不死不滅了,天下間除了他自己,誰也殺不了他。”
登扶竟和師韶一下怔住了,彭陸又道:“這里是長生之界,你們又不是四宗的人,來這里干什么?”
師韶道:“下界的事情差不多已經定了,昆侖的玄戰也該是時候結束了。我們正打算回去呢,希望能趕在混沌之界的通道被關閉之前,要不然我們就得在這里過一輩子了。”
彭陸沉吟了一下道:“昆侖的通道,不是四大宗派都能打開的嗎?”
登扶竟呵呵笑道:“自然不是,能夠開啟小通道的只有洞天派,要像這次這樣大開諸門,那只有四宗聯手才做得到。你應該是血門最后一人了吧?都雄魁沒跟你說起這事嗎?”
“沒有。”彭陸想了想,又道,“那如果最后的通道也被關閉,困在這里的人會如何?”
登扶竟道:“那就不清楚了,多半再也回不去了——除非有洞天派的高手接應。當然也有另一個可能,就是在所有通道關閉之后,整個昆侖都消失了。”
“消失了?”
“嗯。”登扶竟點頭道,“上一次玄戰也打得天崩地裂,日月無光,可當昆侖之門再次大開,這里的山川河流依然如故。所以這個地方也許本身就是一個超越現實的虛幻存在,一切本是烏有之一氣,只是在有人來到的時候才重組起來。”
師韶道:“師父,我怎么沒聽過這種說法?”
登扶竟道:“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測,作不得準。”
彭陸道:“也就是說,如果回下界的門全部關閉,留在這里的人有可能也會一起消失,是吧?”
登扶竟道:“是的,有這個可能。”
“消失,那也就是死……”彭陸喃喃道,“但這么粉碎,只怕實在是來不及。”
師韶道:“粉碎?來不及?你到底在干什么?”
彭陸沉默了好久,才道:“重生。”
川穹仰頭望著那越來越明顯的暗黑區域,有些擔憂地道:“季丹留給我一種力量,應該可以摧垮它——可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也許我反而會被吸進去,或者空間裂縫會變得更大。
有莘不破道:“哪種可能性高一些?”
川穹道:“不知道。有莘不破,我們作個約定吧。”
“你說。”
川穹道:“看這裂縫擴張的速度,也許我等不到混沌與是非的重疊穩定了,我得搶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上去阻止。如果我成功了,那自然萬事大吉;如果我被吸入至黑之地,也還有回來的可能。但如果是第三種情況,那可就危險了,你一定要想辦法在它吞噬整個昆侖之前關閉最后的通道,同時把江離帶回下界去。”
有莘不破道:“你好像很關心江離。”
川穹道:“我不是關心他,是關心我自己。只有江離的元神不滅,我才有可能回來,否則就完了。”
有莘不破道:“為什么這么說?”
川穹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上次我被我師父送到至黑之地,就是因為江離才能回來的。”
有莘不破道:“說起來,你師父哪兒去了?是不是發動宇空之后他就死了?”
川穹道:“沒有。現在那裂縫還沒達到自我擴張的界點,還在靠我師父的力量維持著。”心道:“看來彭陸沒有對師父動手,或者動手了卻打不過他。”忽然身子一輕,似乎就要離地而起,川穹大驚道:“不好!宇空快完成了。”對有莘不破道,“記住我的話!保重了!”
一隱一現的空間跳躍中,川穹漸漸靠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重生?”師韶道,“重生什么呢?”
但彭陸沒有進一步解釋他在做的事情,實際上他又開始專注起來。
師韶沒得到回答,又道:“小哥,我們要去混沌之界了,你一起去嗎?”彭陸還是不開口,師韶又叫喚了幾聲,都沒聽見對方的回應。
登扶竟道:“沒用的,他已經聽不見你說話了。”
師韶道:“那就把他留在這里?萬一他來不及逃跑被宇空吞噬了怎么辦?”
登扶竟嘆道:“那也沒辦法。他現在的狀態,已經是‘入神’了,生死存亡對這時候的他來說,只怕也不如他現在所做的事情重要。”
師韶想起自己參悟樂理至道時候的狀態,也嘆息一聲,知道恩師說得沒錯,對彭陸所在的方向說了一句“保重!”便背著登扶竟向混沌之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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