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與甲
第四個墳墓的影像消失后,有莘不破道:“羿老大,你看清楚了嗎?”
羿令符搖了搖頭。
奈月道:“好了,那柄劍的事情以后再說吧。那個叫煉的男人好像要過來了,他好像有點生氣,玄鳥小子,如果你不想死的話,還是先想想怎么對付吧。”
羿令符道:“我們倆加起來就力量上來說可以和他一拼,不過到最后只怕也是兩敗俱傷的局面。而且煉前輩贏面要比我們大得多。”
奈月點頭道:“你說得對。力量可以疊加,對境界的領悟卻無法靠聯手取得。”
有莘不破道:“前輩,如果是你的話,能不能勝過煉前輩?”
奈月淡淡一笑,道:“我雖然穿著甲胄,其實對戰斗并不擅長。”
有莘不破道:“真是這樣的嗎?江離也是太一宗,可他打起架來也很厲害!”
奈月臉上劃過一點淡淡的憂傷,道:“他已經不是純粹的太一宗了。我們四大宗派和你們這個時代的幾位以武通玄、以玄悟道的武者不同。我們修道的直接目的就是為了參悟天地與生死,而不是為了戰斗。那些克敵制勝的法門是為了應付現實中的事件而創制的,僅僅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而像煉,還有我沒見過的有窮、季丹、子莫首等人,他們是先追求武力,最后才從中悟道。雖說到最后可能殊途同歸,但中間的曲折,還是有些分別的。你所知道的都雄魁,其實已經偏離了血宗正軌,身上武者的氣息比道者的氣息濃重得多。江離也偏離了——在我之后,太一宗已經被污染了。太一與神龍的結合也許能使得他在戰斗中更加強大,但未必是好事。”
有莘不破聽得似懂非懂,對太一宗的事情他知道得并不多,然而關于江離的事情,他還是關心的,因此努力地聽著、記著。突然羿令符一拍他的肩膀,道:“來了!”
有莘不破抬起頭,煉已經來到眼前。
羿令符道:“煉前輩,你要來殺我們嗎?”
煉反問道:“你說這句話,是為了求饒嗎?”
羿令符嘆道:“不是,我只是感嘆自己生得太晚,若早生二十年,或許現在已有與前輩一較高下的力量。若能在巔峰狀態中與前輩一戰,那才是不枉此生!”
煉還沒回答,奈月竟然道:“這也未必不能。”
三個男人都是一怔,奈月道:“把手給我。”
羿令符遲疑一會,伸出右手,奈月伸出左手,和羿令符指掌相扣,右手屈指數數:“一年、兩年、三年……”
有莘不破看得大惑不解,正要發問,眼角掃到羿令符,突然發現這位朋友的相貌似乎出現了些許變化。
隨著奈月口中數字越來越大,羿令符的變化也越來越大。數到“十年”以后,羿令符發鬢已經長出一二絲白發,數到十五,羿令符的兩鬢已經化作蒼白,眉角微顯皺紋,但他的身軀卻更加沉穩、更加厚重。
奈月數到“十七年”,猶豫了一下,道:“十八年!”便放開了羿令符的右手。
眼前的羿令符,已經不復青年模樣,有莘不破仿佛穿越了十八年時光,看見自己的朋友完全成熟后的模樣。而羿令符的氣勢也產生極大的變化。一開始是隨著年歲的成長而越來越威猛,到了“十年”時似乎整個身體都已經容納不下他體內的強大力量,散發開來,逼得有莘不破站立不穩,但“十年”之后那氣勢卻反而沉斂下來,當奈月放開羿令符右手的時候,有莘不破幾乎感覺不到羿令符力量的存在。
煉在旁邊一直沒有打擾,直到這時才狂喜道:“哈哈哈哈……妙極!妙極!小子!沒想到這次覺醒,居然能遇到你這樣一個好對手!”
連奈月也嘆息道:“好小子,現在的你都幾乎可以媲美有窮國的那個后羿了。”
羿令符微微一笑,人影一閃,突然消失。
有莘不破大喜道:“玄空挪移!”
奈月道:“不是。是他把自己射出去了,因為太快,所以你沒看清楚。他不是洞天派的嫡傳,不可能這么隨心所欲地施展玄空挪移的。”
有莘不破道:“前輩,我一個朋友曾身受血宗的未老先衰訣,你剛才這神通是不是和未老先衰訣原理相似?”
奈月道:“那怎么一樣。未老先衰訣是在生命之源上做手腳。我扭曲的卻是他這個人所處的時空。是有所節制的宙逆。”
有莘不破道:“那你能不能也讓我變化一下,好去幫忙。”
奈月道:“不行啊。你朋友是一個半想象的虛幻存在,扭曲他的時空沒什么關系。但如果對你做手腳,說不定會產生我所不能掌控的連鎖反應,會擾亂整個世界的。再說,現在你朋友大概也不需要你幫忙了。”
一陣劇烈的震蕩突破虛空斷絕的限制,從奇點之界傳了出來,震塌了崦嵫山,昆侖基界眾人無不驚駭。
師韶心道:“這應該是有窮饒烏和季丹洛明爆發沖突所產生的余威。卻不知不破他們怎么樣了。進入是非之界后,就再感不到他們的氣息,到底是怎么回事?嗯?這是什么聲音?難道是師父?唉,他終于來了。”
捕劍
有莘不破忽然抽出天心劍,遞了過去,但卻是劍柄抓在自己手中,劍鋒對準奈月。
奈月道:“為何這樣無禮?”
有莘不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奈月道:“何事?”
有莘不破道:“我曾經深陷心宗的心幻大陣,迷亂到連真假都不分,但后來把天心劍一拔出來,就什么幻象都斬破了。”
奈月淡淡道:“那里和這里是不同的。如果不信,你可以試試。”
有莘不破猶豫了一會,終究不敢揮劍斬她,轉了個方向,凝聚氤氳之氣向激戰中的煉斬去,但那道劍芒卻馬上被籠罩在煉四周的強烈罡氣消于無形。
奈月道:“看見沒有。你沒法單單憑這把劍就斬破眼前這一切,因為我們并不是完全的幻象,而在這里,我們的實力比你強!”說著伸手握住了劍鋒,劍鋒沒有割破她的手,反而變了顏色——竟然變成了盤旋著靈體的天狼劍。
有莘不破大驚,手一松,劍已經被奈月拿了過去。奈月手一撫,天狼劍和靈體重新融為一體,回歸劍形。有莘不破心中惴惴:“如果我被她摸到,會不會馬上變成一個嬰兒?”
奈月斜了他一眼,道:“你放心,要像對付這柄劍一樣對付你,只怕沒那么容易。要不然,太一宗早就天下無敵了。”說著彈了一下劍鋒,說道:“此劍曾吸食超過十萬以上的怨靈,后來被心宗高手凈化,由邪入正,萬千怨恨化作恒久平寧,連我剛才的宙逆也無法讓這些怨靈重生仇恨……煉成此劍的,是那個叫雒靈的女孩子嗎?真是了不起啊。”
有莘不破聽到奈月的贊美,心中既感高興,又替雒靈自豪。
奈月道:“此劍之成,成于有意與無意之間,可作為心宗之至寶。你剛才說它叫天心劍,為何叫天心劍?”
有莘不破道:“為何……這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為它原來叫天狼劍,后來被靈兒以心法凈化,靈兒是心宗,因此改叫天心劍吧。前輩,有什么不妥嗎?”
談到這里,遠處一聲劇烈爆炸,煉引爆了太陽,強烈的太陽風席卷萬里星空。羿令符化于無形,藏于月輪之內。
有莘不破張開無明甲抵抗太陽風的余威,甚感吃力,心道:“我在外圍也這樣吃力,不知羿老大在沖突核心如何受得了!”
奈月躲在他無明甲內,對有莘不破的努力熟視無睹,回答有莘不破剛才的話,道:“天心劍之名不妥。此劍之成,與天何干?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太不懂事。此劍以心名之便可。”
有莘不破叫道:“前輩!現在什么時候了,你還在糾纏一個名字干什么?”
奈月道:“此劍早已通靈,你不給它正名,它會不高興的。”說著遞還給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道:“前輩,你真沒有辦法讓我也變得更強?”
奈月道:“我為什么要讓你變得更強?”
有莘不破道:“那你剛才跟我說那么多話干什么?”
奈月輕輕一嘆,卻不說話。
有莘不破怔怔地看著她,突然之間,眼前一陣恍惚,以為自己在看的是江離,但眼睛一定,才發現看的仍然是奈月。
奈月抬起頭來,和有莘不破眼光相接,那是一次超越時空與聲名的對視。奈月摸了一下有莘不破的頭,輕輕道:“小伙子,你還是想辦法出去吧。”
有莘不破弄不懂奈月的情緒,便也不猜,直截了當道:“我也想啊!可到現在都不知道怎么出去。”
奈月道:“從這把心劍上想辦法。只要你能激發出足夠強的力量,就能把我們都送走。我們一走,這半真半假的鬼門就會關閉。鬼門一閉,那不純不粹的心門絕對困不住你。”
有莘不破道:“煉前輩和羿老大打架,我連插手都做不到,哪里還能夠送你們走!”
奈月道:“你現在的實力確實還不大行,不過我感到了這個時空已經存在第三股強大的力量。”
有莘不破道:“第三股?煉前輩是一個,羿老大是一個……我不算,前輩你算不算?”
奈月道:“我也不算。”
這時太陽風的襲擊已經過去,但無數星球殘骸卻飛襲而來,有莘不破取出鬼王刀砍砸擋撥,慢慢后退。好容易穩定下來,便見一道刺得人眼睛疼痛的光芒把整個晦明不定的空間耀成一片白色,等到眼睛漸漸習慣那強光,才隱隱看清是羿令符出手反擊,煉半擋半避,羿令符的箭被斬斷,半截斷箭從煉的無明甲中擦出,誤中一顆星辰,引發了一連串的星辰爆裂。
就在這場爆炸中,有莘不破隱隱看見一道血光閃現在宇宙塵埃之間。
奈月道:“你也看見了,是吧?”
有莘不破愣了一愣,道:“劍!是第四座墳墓里出來的那柄劍!”
奈月道:“沒錯,就是它。小伙子,去抓住它吧,借助這把血劍的力量,再加上心劍的靈異,你應該可以把我們送走。”
有莘不破道:“它飛得這么快!怎么抓住它?哎!不好,又消失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奈月卻不再說話。
有莘不破心中有了一個目標,也不再彷徨,朝著那道血光消失的方向沖了過去,中間經過煉和羿令符交鋒的沖突點,那真是個九死一生的險境,好幾次只差了那么一點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這時候煉已經無法掌控戰局,羿令符也沒法停手,但有莘不破還是努力地在躲避中前進。
在這個不知多大的空間里,他不知尋找了多久,是幾天,幾月,還是幾年?終于,血光從他身邊劃過,他不敢伸手去抓,拔出鬼王刀企圖攔住,血光過處,堅不可摧的鬼王刀竟然斷成兩截。
有莘不破大怒,眼見那道血光在前方一個盤旋,從左下方打橫經過,隨手丟開鬼王刀,抽出心劍脫手射去,眼見心劍就要和血劍撞個正著,有莘不破大感后悔。這心劍是雒靈留下的最重要的東西,靈兒不在時,他往往撫劍相思。這時沖動之下發劍射去,只怕心劍也會像鬼王刀一樣被血光粉碎,不由得著急萬分。
誰知道兩道光芒相撞,卻沒發出什么摩擦,血光轉了個方向,心劍竟然黏附著跟了過去。
在一瞬間,血劍閃現出了一個寂寞武者的身影——那是個陌生人,但有莘不破卻似曾相識,很快他想起了祖父所珍藏的一幅畫像來——血劍宗!竟然是血劍宗子莫首!
但血劍宗難道已經死了嗎?
這第四個墳墓,埋藏的究竟是血劍宗的人,還是他的劍?
有莘不破驚喜之中,兩劍漸飛漸遠,竟然飛到煉與羿令符中間,恰巧遇上兩人同時對攻,巨大的沖擊把他們中間的一切都化作粉碎,什么心劍,什么血光,全都化為烏有!
有莘不破心中一痛,心中十分害怕和雒靈的聯系也會隨著心劍的消失而從此斷絕。他叫了一聲“前輩……”想要求教,才發現奈月此刻已經在空間的另一個角落。要回到她身邊,又得再冒生命危險穿過煉與羿令符之間的戰場。
有莘不破已經開始感到疲累,而那兩個男人的沖突卻比方才更加激烈。看著兩人那流星雨般的光華,有莘不破知道自己只怕沒法回去了。
“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樣?如果她真有辦法,早就跟我說了吧……”他想幫羿令符,卻不知應否出手,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他想離開這個地方,可這個地方就像是整個世界。
“我該怎么辦?”腦袋一陣空白之后,他又問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想了一下這些日子來的經歷,他問了自己第三個問題:“我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他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所有行動都是別人在推動:祖父授命他主持玄戰,師父指點他上昆侖——可這些都是自己的目的嗎?
“我為什么來這里?為什么干這些事情?”
為了家國?為了朋友?還是為了妻子?如果是,那現在做的事情和這些有關系嗎?如果不是,那他到底來這里干什么?
在別人眼里,他是在出神,在有莘不破自己,他卻是在沉思。
一顆流星在有莘不破失神中向他沖來,卻被一股莫明其妙的力量撕開。眼前的無量星辰,在有莘不破眼中有如無物。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如此平靜地面對自己的內心,也不知為何能讓真正的自己擁有這樣的安寧。
在有莘不破失去意識的剎那,心劍終于捕捉到了血劍,雙劍在煉與羿令符的巨大沖擊力之下合為一體,跟著又出現在了有莘不破手中。
有莘不破毫無意識地一揮,整個世界陡然大變!那是絕頂強勁的破壞力,加上絕頂精深的精神力,雙劍合體時所產生的力量,一舉破除了眼前這個幻境的所有迷障。
有莘不破仿佛聽見煉在笑,是大笑,笑什么,好像說:“好家伙……哈哈……”
他仿佛聽見奈月也在笑,是微笑,微笑中好像對他說:“我在你劍上留了點東西,記得帶給……”
最后,他仿佛看見羿令符也在笑,他笑得很簡單——簡單的笑容,簡單的話:“不破,干得好!”
然后,羿令符就消失了。有莘不破大吃一驚,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他醒了過來,卻發現周圍什么都沒有了。
眼前是破碎的星辰,以及一座半頹的墳墓。
奈月,煉,還有羿令符都不見了。
“羿老大!”有莘不破聲嘶力竭地吼著,卻沒有聽見一聲應答——哪怕是他自己的回音。
“奈月前輩……煉前輩……”
有莘不破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可卻連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唯一能讓他有真實感的,只有手中的那柄劍,那柄不知從何而來的劍,那柄陌生而又熟悉的劍。
是心劍嗎?似乎不是。是血劍嗎?似乎也不是。
有莘不破抬起頭,重新注視那座半頹的墳墓,墓碑已經被斬裂,碑上的迷霧正在散開。
有莘不破握緊了劍,慢慢靠近,當迷霧散盡,他終于看清了墓碑上的文字……
墓碑之上,竟然寫著“雒靈”!
有莘不破大怒!
太過分了!雒靈又還沒死,怎么會有一座墳墓在這里!
忽然間,有莘不破明白過來:假的,假的!眼前的這一切肯定都是假的!
甚至就連那個羿令符,也很可能是假的!
墓碑倒塌后,一個無比熟悉的女人從墳墓中升起來——雒靈!
有莘不破已經氣得渾身發抖了!
怒火燒迷了他的心!
“又出來了一個假貨!”
手中的劍在怒火中發出了一道精金之芒,直射雒靈。
雒靈似乎連反抗都未曾,便在劍芒之中兵解了……
湯誓[14]
當昆侖的玄戰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下界的戰爭也白熱化了。
大夏王朝的家底雖然被敗壞得差不多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大夏王發起了總動員,夏王朝的軍力便仍然不可輕侮。南方昆吾一帶夏軍節節進逼,商軍的主要盟友羋壓甚至陣亡了。而在昆吾之北,夏人也有一條嚴密的防線時刻提防著商人的反擊。但是,從大戰開始以來,商國對這一條戰線并沒有進行多么激烈的攻擊,就連夏人最為忌憚的成湯,以及他的左丞相仲虺[15](hui),右丞相伊尹都沒有出現,似乎兵力都被南方的戰事牽制住了。
然而此刻,卻有一支秘密的部隊聚集于斟尋國一個無名山谷附近,一個威嚴的老者正主持閱兵,如果龍逢還沒死,一定會詫異于這個老朋友竟然會出現在這個地方——這個老者,竟然就是在商國朝堂上與伊尹并肩為相的仲虺。
而仲虺所檢閱的軍隊,人數雖然不多,卻包括最精良的青銅戰車七十乘,以及整個商國最精銳的勇士六千人。這支軍隊,才是商國賴以制勝的必殺隊伍。
“陛下,閱兵已畢!”
仲虺讓往一邊,成湯騎馬上前,他已經很老了,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猶如溝壑般的皺紋,但大戰當前,他的精神狀態卻奮發猶如壯年,他的眼神并非銳利,而是一種能夠帶給將士信心與勇氣的沉著。
“來吧,諸位,請聽我說!”成湯開口了,“今天,不是我子履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背叛天子,實在是大夏王倒行逆施,禍害萬姓,因此,上天才命令我去討伐他!”
山谷中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連戰馬的呼吸都很克制。
成湯繼續道:“現在你們大家也許會問,‘我們的國君為什么不體貼我們,讓我們放下手中的農活,卻去征討夏王?’這樣的論我早已聽說過,但是履癸有罪,他獲罪于天,而我敬畏上帝[16],因此不敢不去征討。
“也許還有人要問:‘大夏王的罪行到底怎么樣呢?’那我來告訴你們,履癸他為了自己的私欲,耗盡了民力,剝削天下百姓,敗壞了天下的風氣,以至于現在的民眾忍無可忍,但又怕被履癸迫害,個個敢怒不敢,只能指著天上的太陽罵‘你這個太陽什么時候才能消失?我們寧可和你一起滅亡。’”
將士們聽了成湯的話以后,身軀都為之一聳,卻聽他們偉大的王道:“將士們,百姓已經到了要和履癸同歸于盡的地步了!履癸的德行敗壞到這種程度,我們還能坐視不理嗎?因此現在我一定要去討伐他。”
“你們只要輔佐我,行使上天對夏朝的懲罰,我將大大賞賜你們!你們不必擔心我會失信!但如果你們不聽從我的誓,我就讓你們去當奴隸,以示懲罰,決不寬恕!”
成湯的話音還在山谷中回蕩,而誓師之詞卻已經結束,六千死士齊聲呼喊:“愿隨我王,討滅罪夏!”
仲虺上前一步,一揮軍旗,軍隊偃旗息鼓,開始了潛行軍。在伊尹巧妙布置的掩護下,他們迂回繞過了夏軍的防線,直襲大夏王都。
最后的夢
成湯和仲虺率領精銳,奇襲夏都時,東南的夏軍卻還蒙在鼓里。
都雄魁一路南進,橫掃而下,祝融城就在眼前了。
城中一個人也沒有,眼前竟然只有一個少年,但都雄魁卻忽然陷入某種思念當中。
思念與現實糾纏在了一起。
“哇!好大、好熱鬧……走快點!葫蘆!走快點!”
不,這里不是,這里是祝融,不是那個地方。可是,這里的一切好像……
“你聽見沒有啊!走快點!葫蘆!”
“等等!等等……”
都雄魁有些恍惚。為什么自己會想起這些少年時的事情呢?這里是祝融城,又不是自己的故鄉。是有人在施展亂人心神的功夫嗎?不,不是,獨蘇兒已經死了。周圍也沒有心宗的人。
但是很快,那少年時的情景又竄入腦中。
嗯?這不是記憶中的聲音,那是現實中的了?
空蕩蕩的祝融城,連雞狗也沒剩下幾只,竟然還有一個人在。
是馬蹄!
盡管都雄魁已經不大記得馬蹄的名字,卻還是能記得住他的容貌。不過,都雄魁并沒有理睬他。
馬蹄說道:“我應該怎么叫你,師父?姐夫?咦,你干什么?為什么不理我?喂!師……師父——”
馬蹄很詫異地發現都雄魁沒理會自己,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個地方變得陌生了。”都雄魁心道。
當年來到這座城池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城,原來也會長大、會變老的。可是它的生命,是不是也能吞噬呢?
回憶又浮現了……那里是兩個貧寒的少年,其中一個,是自己。
糧倉,匠棚,市集,宮殿……好像到了哪里都一樣,到了什么時候都一樣。記得那個人說過——不,不是那個人,而是那個人的影子。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在那把磨得光亮的刀里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徒弟走錯道路了。宗統這種東西,一走錯路就很可怕。因為要挽回,不是靠年來計算,而是靠代來計算。一個人的認識定型之后,一生都很難改變了。要改變,就只有毀滅他,然后靠他的傳人來改變和推進了。不過他的傳人的改變,也未必永遠都是前進性的。比如我的徒弟,他就錯得厲害。而我徒弟的傳人,顯然也不可能完全逃脫他的籠罩和影響。那也許要等到再傳弟子甚至第四代、第五代,這個宗統才有回歸正統的可能——當然,也有可能在歧路上走得更遠。不管怎么樣,這個東西就留給你吧。我希望的那些事情,或許你也不能完成吧。那就只能再等待下一代了。別的宗派,也許二三十年就是一代了,而我們這一派,一代與一代之間的間隔是很難預計的。所以,本宗的路途,還遙遠得很啊……”
那面鏡子里的東西只顯現了一次,不過那已經夠了。
斟尋一宗留下的那些東西,只要能稍稍領略,就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遠處望去是一座山,這里是南門了。再過去,就是華夏力量所未能到達的地方了吧。許多追求玄真的人則常常跑到那些蠻荒的地方去,因為那種地方沒有人會來打擾你,有的,只是些妖怪、精靈、魔鬼、神仙。
他們有可能會侵犯你,也有可能會告訴你許多故事,許多秘密。比如古老的森林中,會存在一些上千年的樹木。如果能聽懂它們的語,你得到的,將是縱橫千古的眼界和人所不知的秘聞。
都雄魁的思緒又飄到了多年之前,飄到了一個樹妖那里。
“小東西,你怎么會一個人來到這個地方呢?真是奇怪。你是‘人’吧?許多年前——你問我多久?已經不記得了——兩個和你差不多的小東西來到我身邊。一個躲在我身后,一個四處亂找。一個故意露出點破綻,就讓另一個找到了。找到之后,他們就抱在一起,互相啃咬著對方,像發情的野獸那樣子……后來他們就坐在我身上,看著天上的星星。他們看不起我長遠的生命,認為生生滅滅是宇宙間的必然。這一點我當時也是贊同的,心想那一定是兩個很曠達的‘人’吧,真是少見啊。我記得,你們‘人’總是要追求比我們更長的生命,記得有個‘人’曾在這個山上尋找能讓他活得更長的果實,結果把自己毒死了。只有這兩個人,他們的看法和別人完全不一樣。不過很奇怪,這樣的兩個人后來竟然會變得那么偏激。糾糾纏纏,離離合合,最后竟然死在我身邊。他們已經具備一舉手就把我毀滅的力量,可到最后,他們的生命還是不及我的百分之一。”
樹妖所說的自以為看破生死存亡的,那大概是洞天派的人吧,也許就是他們的祖師。其實他們真的看破了嗎?只怕未必吧。如果連生死也看破了,那還有什么讓他們活得那么痛苦又死得那么激烈?
獨蘇兒好像說過,有比生死更重要的東西。嘿嘿,如果有,那就是偏執,無謂的偏執。
只有生存,才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就是因為這個理念,自己進入了血宗。
東邊的門,對準了一條大路。從這里可以通向已經頹廢的壽華城。
都雄魁心想:伊摯現在應該正迅速地調動軍馬前往甸服吧。雖然只是一點蛛絲馬跡,但他瞞不過我。
不過,現在誰還有工夫去管大夏的事情呢?一個王朝的生命,可以是幾百年、一千年,但終究是要滅亡的。而一個能夠生生不息的人,卻可以千萬年而不朽,活得越長,見識就越高,力量與智慧都會與日俱增。萬年之后,那將是如何的一個境界啊?希冀由傳人來突破自己,還不如干脆由自己來突破自己。
畢竟,只有實現真正的不滅,才是通往大道至高的康莊路途。時間是向前的,而不是真正可逆,不是循環的,也不可能超然地跳出去。太一宗的人都入魔了,他們不懂得,人只有隨著它的前進而前進,隨著它的流淌而層累,才能由少而多,由迷惘到清晰,只有登上最高峰后再俯視群山,那時候的悟才是真正的悟。待在這個時空里想象著超越這個時空的境界,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葫蘆……”
這個聲音,以后只能在回憶中聽見了。那個叫葫蘆的家伙其實已經死了。就算阿芝再怎么淫蕩地叫喊,也并不能讓那個人的聲音重現。
“葫……蘆……”
這就是那個人的最后一句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是在西門——雖然不是這祝融城的西門。不過在當時,那里也是一座空城了。同樣是為了逃避不可戰勝的敵人,逃得一干二凈。
從這條道路再往西,就是云夢了,那個海一樣大的水澤,好像藐姑射就是在那里誕生的。
都雄魁忽然冷笑了起來。
藐姑射被斟尋一宗從祝宗人那里復制出來的時候,那個叫葫蘆的自己大概還沒出世吧。然而藐姑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怎么來的,就像洞天派那個小伙子不知道自己的靈魂是哪里來的一樣。
為什么四宗的人一定要糾纏在一起呢?大家本來并沒什么關系,既不是兄弟姐妹,也不是同門同道。結果千百年來卻總是你來創造我、我來毀滅你的局面。獨蘇兒當初用“神裂”造出了川穹原神,正如當初那個老頭子用影復再造藐姑射的身體。他們在干那件事的時候,動機都是自然而奇怪,而產生的后果卻都大大超出他們自身的想象。
“師父……你真的不殺我嗎?那我走了……”馬蹄說。
聽到這句話以后,都雄魁的心回到了現實。
走?眼前這個年輕人轉過身去的時候,那種感覺真讓人感慨啊,好像在哪里見到過。
可是他走得了嗎?這座城池,已經完全彌漫在血潮的籠罩之下。那是以十萬將士和三十一萬奴隸的性命造出來的血潮,一路來又吞并了上百萬的生命。在這片血潮面前,只怕連伊摯也束手無策了吧。所以他才會躲著不敢出來。
“你干什么這么看著我!”馬蹄道,“哼!你還是決定動手了,是嗎?師父!”
“咦?”都雄魁很詫異,眼前這個年輕人居然融入血潮之中而不受傷害,難道他已經悟出了生滅無礙的道理了?不過也不奇怪,盧城十萬昆吾大軍消失得一干二凈,應該都被他吃了吧。如果是這樣,那他可能已成長得相當不錯了。那么,他就是這個世界上第二個不會受到這血潮影響的人。
“師父……你這些東西……哈哈,好舒服啊!”
馬蹄出入于血潮之中便如游魚出入于浪濤之間,果然,如果要對付他,這片縱橫天下的血潮也許半點用處也沒有。
“哈哈,師父,你簡直就是給我帶來了一頓大餐嘛!”
他在吞食血潮,真是個貪得無厭的家伙。這也難怪,他這個年紀,大概還以為力量越強大就越好吧。他還不懂得,什么叫做精純,什么叫做深遠。
當初自己為了走捷徑吃了那么多人,后來為了勘破最后那層境界,卻又不得不花比吃人更長的時間、更多的工夫去把那些東西吐出來。捷徑?那根本就是歧路。這小子明顯也犯了這樣的錯誤,他現在只懂得搶奪,只懂得吸納,也許要十年,也許要二十年,他才會懂得付出與拋棄的道理吧。
不過,他沒那個時間了。
“哈哈……”馬蹄放肆地笑著,直到發現都雄魁正冷冷地看著自己,“咦,師父,你、你……”
天地間突然靜穆起來,都雄魁回來了,他不再為少年時的往事迷惘,他負手側立,勢若泰山。他的眼神既像是秋雨后的月夜,又像是一頭剛剛夢醒的雄獅。
整座祝融城沒有一點聲音,方圓千里的生命都嚇得不敢動彈。
他要出手了。
洞庭之戰
都雄魁進城以后,馬蹄就跟在他后面,隨著他一起東西游走。他不知道血祖在干什么,對方好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做夢。于是他慢慢地有些寬心,直到在血潮中被都雄魁一掌打下來。
馬蹄從地上爬起來,很驚訝地發現眼前這個男人又恢復了王都時候的模樣:霸道與兇橫藏于微笑之中。但馬蹄又把他和剛才那個都雄魁比較,心道:“那個時候的他,是不是這個絕代宗師的真實面目呢?”
“師父。”馬蹄叫道。
“什么師父!我呸!”都雄魁冷笑道,“不過對你這臭小子,我還真的看走眼了!說!你的功夫都哪里學來的?”
馬蹄也不隱瞞,道:“是你教我的啊。”
都雄魁奇道:“我?”
馬蹄道:“師父,你還記不記得拜師那天你給過我一顆果實?”
都雄魁道:“那又如何?”
馬蹄道:“我吃了之后,拉出了一大堆腐爛的血肉、腸子什么的。后來我聽人說,我已經有了什么血之胃。”
都雄魁訝然道:“饕餮之胃!那顆破爛果實居然能幫你制造一個饕餮之胃!”腦際一轉,便明白過來,“是了!血晨那小子去了天山,多半是那見鬼的老頭子給他的!”
馬蹄道:“開始我吃點血肉只是長力氣,后來我吃的人越來越多,一些本事竟然自然而然地就懂了。再后來,我連頭顱被砍下也死不了,沒有腸胃也能吃人。”
都雄魁道:“那是嗜血之胃由實轉虛后的狀況。這么說來,小子,你也算有資格做我徒弟了。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其實馬蹄在王都的時候跟他說過,但他那時根本沒記住。
馬蹄道:“我叫馬蹄。”
都雄魁道:“馬蹄,名字還不錯。”手往自己胸口一按,馬蹄便覺心跳急速加快,一彈指間跳了不下百下,體內的血流如風浪狂涌,幾乎就要沖破血管爆裂而出。
都雄魁竟然能將別人的身體,和自己的身體聯系在了一起!他笑道:“你的承受力倒是不錯。”又往自己的肚子一拍,馬蹄只覺得肚子一陣抖動,腸胃竟然自己膠結起來,越勒越緊,最后竟崩了個粉碎。
都雄魁再往肺部、后腰連連拍三拍,馬蹄的肺葉立即爆裂,腎臟化作一堆血水,和早已粉碎的腸胃一起噴了出來。
都雄魁重新往胸口一拍,馬蹄哇的一聲,心臟脫口跳出,七竅中鮮血狂射,四肢萎靡,癱瘓在地。
都雄魁道:“不用裝了,你既然能由實化虛,就算這具身體毀掉了,元神應該也還能保住的!”見馬蹄癱在地上一動不動,走過去一腳踏下,馬蹄的身體在巨力下分崩離析,都雄魁卻反而叫道:“要糟!又被你小子瞞過!”
先前被馬蹄吐出的心臟突然一崩彈起,向血潮跳去。
都雄魁冷笑道:“想躲入血潮之中嗎?沒那么容易!”腳下的影子飛纏過去,化作一頭雄獅,銅牙一合把心臟咬住。
噗的一聲,心臟破開,化作數股血水流淌出血獅子的牙縫。血獅子化作一個沒有縫隙的落網罩了下來,但那些血水還是逃出了三兩滴,滲入地底。
都雄魁哼了一聲道:“在盧城時你要是就懂得這么收斂躲藏,也許我找你不到。現在想逃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說話間血氣滲入地表,追蹤馬蹄的元神。血滴極小,血氣的覆蓋卻極大,把上下左右和后方的去路都堵住了。馬蹄無奈,只好向前狂逃,融入了大江。
都雄魁笑道:“我看你逃得了多遠!”
血滴逆江而上,逃入了云夢澤(洞庭湖)之中。其時云夢占地廣袤,比三千年后大出七八倍,北人到此,有的甚至誤以為它就是南海。馬蹄本以為一入云夢,對方便再難捉到自己,等入了湖口才駭然發現整個云夢澤都被血氣所籠罩。
“他竟然早已算到我會逃到這里,已經在前面設下了陷阱!”無奈之下,只好藏入一尾青魚體內,希望能瞞過血祖。
都雄魁知道馬蹄就在云夢之中,卻一時捉不到他,冷笑兩聲,說道:“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沒辦法了嗎?”他用血氣結成血網攔住湖口,放水不放魚。召來血潮,用血潮中的血肉造出一只和大江橫截面等大的巨型妖獸,往上游入湖口一壓,滾滾而來的大江之水被擋住,登時四溢而出。都雄魁可不管大江兩岸接下來會遭受怎樣的洪災,仰頭一吸,把剩余的血潮吸入腹中,化作一個巨人。他這個巨人和季丹洛明的“法天象地法”化成的巨人不同,法天象地變化出來的巨人其實只是一團氣,而血祖所化的這個巨人卻是實體。
都雄魁一俯身,張口就吞,滔滔湖水龍卷而上,被都雄魁一口氣吞了三成。再一口,云夢澤中之水只剩下一小半了。
馬蹄大駭,他藏身的青魚也在那第二次被吸走的水中,知道這次躲不過了,連忙棄了青魚的身體,在被都雄魁吞食之前逃出,撐開兩片小小肉翼,變成一只小蟲飛走。
都雄魁笑道:“你化身之術還差得遠呢!”巨手掩來,捏住了血滴。血滴濺開,一眨眼間竟然干了。都雄魁驚道:“好小子!好大的膽子!”
原來馬蹄眼見避無可避,竟然行險,透過都雄魁的皮膚滲入他的體內。一開始他也不知進了都雄魁體內會如何,但進入之后發現自己沒被對方融合,便知道這一步走對了,心道:“只要不進入他的食道,應該就沒問題。”
一扎頭,馬蹄融入都雄魁血管之中。
都雄魁吐出血潮,恢復原形,但覺一點麻癢在血管中迅速游走,心道:“這小子危險得緊,連這種法子都能想到。”
他身體的每一點血肉都是千錘百煉而成,不待元神念動,血管中的鮮血自然而然地要把入侵者排擠出去。
馬蹄只覺無數白色小點在周圍盤旋、擠壓、攻擊,越來越難受,前進也越來越困難,本來他想游到都雄魁心臟里面搗亂一番,報復他毀掉自己身體的仇怨。但游到肩頸處就抵擋不住,心道:“這樣下去,還沒到心臟就沒力氣了!”血滴化作血氣,血氣化作脈氣,藏入都雄魁經脈之中。
都雄魁怒道:“臭小子!竟然敢進我手太陰肺經!”
真氣鼓動,對準馬蹄化身的脈氣前后圍堵,馬蹄無奈,由奇經轉入八脈,再遇攔阻,不得已躲入都雄魁血管與肌肉的空隙之中。
馬蹄心道:“師父的嗜血之胃是虛實并存。實的就是食道,虛的就是包含身體所有功能的元嬰。如果他無法把我逼入食道,那遲早要出動元嬰來對付我。怎么辦?憑我現在的力量根本就沒法對抗他!無論如何得先躲起來再想辦法,可躲到哪里去呢?食道是萬萬不能去的,可是其他地方……等等!就去那里!那個最靠近腸胃的地方,他一定想不到我會躲在那里!”沒等都雄魁圍堵住自己,馬蹄便躲進都雄魁的闌尾之中。
川穹下了昆侖,四處尋找都雄魁。
當他來到甸服附近,發現有不少東方的軍隊正朝著王都的方向進發。應該說,那些軍隊的行動是十分隱秘的,但川穹連妺喜的魂魄都能發覺,這些軍隊的行動又哪里能逃過他的感知?
那支軍隊的將領以為行蹤被發現,匆匆出來要殺人滅口,卻反而被川穹制住。
川穹拿住他之后就問:“知不知道血祖都雄魁在哪?”
那將領一開始還以為川穹要逼自己吐露軍機秘密,沒想到對方問的居然是這個,愣了一下道:“在南方!現在可能在祝融附近。”
川穹道:“你沒騙我嗎?”
那將領苦笑道:“你再往南走走就會知道我沒說謊了,血祖所到之處赤地千里,他駐足的地方連根草都長不出來。這種事情除了他還有誰能做到!”
川穹的出現打亂了東方人秘襲的計劃,在后方,伊摯綜合各方面的信息稍加盤算,已推測出都雄魁被什么事情絆住。“女鴆說莫首兄沒有隨他們一起,那么或許是他使的手段!”于是改變了方略,干脆挑明了旗鼓,向王都進發。
夏人慌忙應戰,拼湊起最后的力量,雙方在夏都東南的漫長戰線上相持著。
川穹卻沒搭理背后這些事情,徑自向南而來,果然沒飛出多遠就感應到了南方那可怕的氣息。他來到祝融的時候,天地間只殘存著一些血門的氣息。川穹憑虛感應,發現西方有異狀,一個玄空挪移,跳到了云夢澤上空。
都雄魁發現馬蹄不見了!
經脈、血肉、內息都沒法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不由得大是驚奇:“這小子藏到哪里去了?剛才胃部似乎有點麻癢的感覺,難道他一個不小心鉆到我腸胃里去了?不可能!天下哪有這么大的蛤蟆滿街亂跳的!”
考慮了許久,終于元嬰出竅,離體而出,化作一個黑點,鉆入自己的身體之中。元嬰是都雄魁最強也最致命的狀態。他的靈魂、情感和最核心的生命之源都深藏其中。
馬蹄的元嬰雖然千變萬化,終究有跡可尋,而都雄魁卻已經能將自己的元嬰化為烏有,藏于無形,因此就是獨蘇兒等人面對面也找不到他的致命點所在。此時都雄魁元嬰現形,實在是迫不得已。不過他也并不擔憂,因為他元嬰之強,就是有莘羖的精金之芒也未必能迎面摧毀,何況比自己弱小得多的馬蹄!
生生不息
都雄魁巡視著自己的身體。
這是他的作品,也是他自己。這個身體的每一處地方都沒有半分瑕疵——如果曾經有瑕疵,也早被他修補好了。
可是,這個身體如果已經完美,是否意味著已不需要改變了呢?
當巡視到心臟的時候,都雄魁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是的,這個身體絕對是完美的。”
但為什么自己擁有這樣一個完美的身體,卻仍然沒有壓倒獨蘇兒、藐姑射的信心呢?
當巡視到經絡的時候,都雄魁覺得,血宗應該有更進一步的突破才對。可是,該如何突破呢?這個身體已經像外面那個天地一樣,增一分會顯得多余,減一分會出現殘缺,稍加改變會顯得突兀……
“難道……”他忽然想到一個很可怕的問題,“難道我之所以無法再改進自己,是因為自己的想象力已經到達某種極限了?”
知識和功力可以越積累越深厚,但一個人的想象力,并不是說拓展就能拓展的。在某些時候,那些越積越多的舊東西,會變成新變化產生的阻礙。這個道理,都雄魁從很久以前就懂了。他知道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那些舊的東西有選擇地破滅掉。可是,如果阻礙新變化的就是自己這個存在本身……
都雄魁有些顫抖起來,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念頭?
他忽然想起了幾十年前見過的那個斟尋一宗的殘影,那個殘影所留下的回憶跨越數十年的時間間隔,引導他去理解血宗歷代相傳的理念。
“難道……難道我對宗門的理解其實也有歧異?難道……”他忽然想到了死,可是,“不!不行!我一死,很多東西都會丟掉,不管傳人多么優秀,他都不可能像我這樣出色!”
可是如果自己的這種想法其實也是一種執念呢?
沉思中的血祖開始巡視自己的食道。這是最后一個地方,雖然馬蹄不大可能會在這里——因為來到這里意味著他將被消滅。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他感覺到馬蹄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他居然想到了我沒想到的地方!”這件事給了都雄魁很大的震撼。這里是他的身體,一個對血宗的了解遠遠不及他的年輕人,居然有超越自己的想象能力。
一念至此,都雄魁暫時停止了前進。仇皇的道路,已經被證明了是錯的,他一直以為自己所代表的才是真正的血門正宗。可是,自己真的完全是對的嗎?
血宗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所謂的長生不死,所謂的生生不息……難道自己以前的理解真的錯了嗎?
在那一刻,都雄魁不再是那個操持天下權柄數十年的大夏國師,而僅僅是一個修道之人——一個掌握了某種奧妙玄理的血宗宗師。
前方有危險,他甚至預感到有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在埋伏著他。
但是都雄魁,又前進了。
川穹來到云夢澤的上空,然而憑著天生的敏銳,他沒有下去,反而在到達的那一刻就向上飛去。
下面,危險!
座下的燕羽,已經達到了它所能達到的高度極限。就在這時,川穹突然感到眼睛一陣劇痛,比太陽還要強烈的光芒忽然從下面爆射,雖然不是直接面對,但仍然讓他閉著眼睛也感到難受。跟著,他聽見了劍鳴以及自己的心跳——那是兩種不同的韻律,心跳催發著他所未涉及的力量,引發著他身體里面的共振,而劍鳴則是破壞、破壞、再破壞。只那么三彈指間,川穹知道自己再留在這里一定會死掉,閃身一躲,躲入了洞內洞。
這是屬于他自己的空間,這個空間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但那兩種力量的余威還是在他關閉洞內洞、切斷與外界聯系的那一剎那閃了進來,令他慘受被撕裂、被分解般的痛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川穹的神智才恢復過來。又不知過了多久,川穹的心跳才平靜下來。
“云夢澤那里,究竟是爆發了什么樣的力量呢?”
他很害怕。此時的他甚至已經具備和藐姑射周旋的力量了,可剛才那兩股力量還是讓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脅。而他,對那兩股力量而僅僅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好像沒事了吧。”
川穹打開洞內洞的出口,跳了出來。
外面,已是一片月光。周圍靜靜的,除了方圓千里的云夢澤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以外,沒有任何可疑的人或事。
“好像已經結束了。”
靜靜的夜里,只有一個不協調的聲音,那是一個人在嘔吐。川穹飛了過去,看清楚了那個人——那是一個少年,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一個少年。他的手,他的腳,他的頭發,還有那剛剛抬起來的臉——這個人的一切都顯得那么年輕,顯得那么有沖擊力。
“你在干嗎?”川穹問。
“沒看見我在嘔吐嗎?”少年喘息著,仿佛吐完了,但馬上又開始嘔吐。
可他腳下什么都沒有,似乎是什么也沒吐出來。少年看了川穹兩眼,問道:“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這兒千里方圓應該沒活人了才對。”
“我叫川穹,剛剛躲了起來。你呢?你叫什么?”
那少年想了一下,道:“我,我叫……”
他就想說我叫馬蹄,然而話到嘴邊忽然停下。不知道為什么,吞吃了都雄魁之后,他的心態忽然變了,變得很奇怪,仿佛自己的內心注入了一股清流似的。
都雄魁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似乎頓悟了,一個那樣邪惡的人,在生命的最后階段竟然會產生那樣干凈的念頭。
少年在那一瞬間忽然不想再被叫做馬蹄,正如都雄魁在玄功大成之后不愿意被人叫做葫蘆一樣,他想要告別自己的過去。
“我……我叫彭陸。”他腦中晃過了許多人,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已經死去的朋友,便冒認了他的姓名。
彭陸對川穹說道:“你剛才居然能躲過去,可是四宗傳人?”
川穹道:“我是洞天派的傳人,你是血宗的弟子嗎?”
彭陸道:“是吧。”
川穹道:“我想找血祖都雄魁大人。”
“找他干什么?”
川穹道:“我想跟他說句話。”
彭陸猶豫了一下,搖頭道:“只怕不行了。”
“為什么?”
彭陸道:“他沒了。”
“沒了?什么意思?”
彭陸道:“沒了就是沒了,現在血宗,只怕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吧。”
川穹呆住了,隱隱猜到了什么,問道:“你是都雄魁大人的徒弟?”
彭陸道:“我給他磕過頭,算是他徒弟。”
川穹又問道:“剛才那異象,是你和你師父在打架嗎?”
彭陸道:“也是,也不是。本來,我已經被他逼入了死角,但有個藏在我身體中的家伙爆發最后的力量幫了我一把,我毀滅了他的身體,重創了他的元嬰,本來他還有一點機會的,不過他自己卻莫明其妙地放棄了。所以……”
“所以怎樣?”
彭陸道:“所以……我把他吃了。”說到這里忍耐不住,又俯身嘔吐起來,仿佛那是他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
川穹呆呆地看著他,血宗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懂,不過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讓眼前這個人上昆侖就是了。
“那個……你叫彭陸是吧?我來是要和血宗傳人說一件事情,既然你師父已經沒了,那就跟你說。記得,無論如何,不要上昆侖去。”
彭陸一怔,抬頭道:“昆侖?聽說那里在打玄戰,打完就會關閉。都這么久了,那里的玄戰還沒打完嗎?”
川穹道:“還沒有。不過那場玄戰跟我們沒什么關系。只要你記得不要去就好。”
“為什么?”
川穹道:“跟你直說也無妨。你聽過藐姑射這個名字嗎?”
彭陸閉眼想了一下,道:“洞天派宗師,是你師父吧?”
川穹道:“不錯,都雄魁一死,上一代四大宗師,現在只剩下我師父一個了。可是我師父瘋了,竟然要發動宇空毀掉昆侖,把四大宗派全都埋葬掉。”
彭陸眼角跳了跳,道:“埋葬?如何埋葬?”
川穹道:“太一宗和心宗的傳人都在上面,如果你我也上去的話……”
彭陸接口道:“你師父只要把我們一起殺了,那四大宗派就完了?”
川穹道:“沒錯。”
然而彭陸卻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問川穹道:“你剛從昆侖來?”
“嗯。”
彭陸問道:“好像昆侖上有個長生之界,對吧?”
川穹皺了皺眉頭,道:“是,那又如何?”
彭陸道:“我想去看看。”
川穹呆了一下,慍道:“我剛才的話,你沒聽清楚嗎?”
“聽清楚了。”彭陸道,“可我還是想上去看看啊。就算面對你師父也在所不惜。”
川穹冷笑道:“你莫非以為自己很了不起,能對付我師父不成?”
彭陸卻搖頭道:“不是。你師父我雖然沒見過,但既然與我師父齊名,想來本事也差不多。而我和那老家伙之間的差距,我還是知道的。”
川穹道:“那你還上去?”
彭陸道:“有些時候,干不干一件事并不是看它危不危險,而是……怎么說呢?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沖動,讓你就算知道有危險也要去試它一試。這種體驗,你也應該有吧。”
川穹沉吟片刻,終于嘆了口氣,道:“我師父說得對。如果你要上去,不是我一句話能勸阻的。不過,我不會讓你上去的。”
彭陸雙眉一揚,道:“你要干嗎?殺我?”
“殺你?那不是遂了我師父的意?”川穹手指一指,彭陸的上空馬上裂開一條巨大的空間裂縫,“這是洞內洞,你到里面歇會吧。等事情過了我再放你出來!”
彭陸臉上微微一驚,就在要被那裂縫吸進去的前一刻,他的身體突然土崩瓦解,碎成千萬片。
川穹微微一驚,月光下一個影子和他垂在地上的影子連在一起。還來不及反應,后頸一涼,一個人從川穹的影子里鉆了出來,在他脖子上吹著氣笑道:“我這么一咬,鮮血噴出,只怕你就完了吧。”
川穹哼了一聲道:“大概是吧。”
彭陸道:“我好像聽說,通往昆侖的道路雖然有二十一條,但你們洞天派卻能自由來去,真是這樣嗎?”
“是又如何?”
彭陸道:“現在幾條通道好像都離這里挺遠的,有一些還不知為什么被人關閉了。所以,不如勞煩你幫一下忙,帶我上昆侖,如何?”
川穹冷笑道:“如果我不答應又如何?”
彭陸笑道:“現在我已經沒什么吃人的欲望了,但如果形勢所逼,我吃上一兩個也并不反胃。”
長生之界
彭陸威脅性地張開變得像布袋口一樣大的嘴巴,作出一副就要把川穹吞下的樣子,忽然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倏地跳開,逃得遠遠的。
川穹哼了一聲,冷笑道:“你見機倒快!”
原來彭陸剛才忽然感到川穹的體內突然出現一個會向內塌陷的可怕事物,現在的他雖然還不是很清楚洞天派神通的奧妙所在,但危險的程度還是可以憑直覺感知的。
“如果剛才真的把他吞下去,只怕到頭來我反而會被那東西吸到不知哪里……”想到這里他嘆了口氣,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吃不得的。
川穹道:“你還有什么本事?”
彭陸笑道:“殺你的辦法我還有一些,要嚇倒你卻好像沒那么容易。”
川穹的眉毛揚了揚,又斂了下來,道:“你連我都對付不了!何況我師父!”
彭陸道:“說起來,你干嗎和你師父作對?”
“我不想死,就這么簡單。”
彭陸道:“我也不想死,但我想上昆侖。所以說,我們的目的其實不矛盾。”
“我可不這么認為!”川穹道,“你一上昆侖,就得死——大家都得死!”
“那如果我們聯手呢?”彭陸道:“我們的實力聯合起來……”
川穹截口道:“在終極滅世面前,聯手是沒用的!”
聽到終極滅世四字,彭陸的臉色也沉重下來:“你師父不會那么瘋吧?終極滅世,那可是要先殺死他自己!”
川穹額頭上的頭發動了動,說道:“不是。不一樣的。”
“什么不一樣。”
川穹道:“洞天派的終極滅世,和血宗、心宗都不一樣。”
“哦?”
川穹道:“心宗的‘無是非’摧垮的是文明,血宗的‘流毒’毀滅的是生命,你們兩派的滅世,都是推己及人:無是非是先擾亂自己的心靈,再去影響別人;流毒是先異化自己的生命之源,再去毒害其他生命——這兩派的滅世,發動者都會自食其果于世界毀滅之前。”
彭陸點了點頭,道:“無是非我不知道,但流毒確實如此,難為你知道得這么清楚。”
川穹又道:“但是,宇空不是。它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師父能夠成為最后一個被至黑之地吞噬的人!也就是說我師父在發動宇空之后,還有機會看見整個世界滅亡。”
彭陸皺了皺眉頭,道:“那又怎么樣?最后還不是得一起死?”
“不!那不一樣!死于世界滅亡之前和死于世界滅亡之后,那是完全不同的!”川穹道,“相對于其他三宗的終極滅世,本門的方法要簡便得多。你們要付出生命才能做到,但我們只要功力足夠深,就能夠把裂縫維持到它會自己擴張!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那種瘋狂的心理,但是……當我領悟到玄空挪移的真諦之后,我有時候會想一個問題:這個世界滅亡的時候,到底是怎么樣的?宇宙最深的奧秘,是不是會在那一刻出現?”
彭陸突然間感到背脊發冷,大聲道:“喂!那個川穹!你可千萬別想岔了!”
川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至少現在我還不想死。我不像我師父那樣,經歷過那么深的痛苦。”
彭陸道:“聽起來你師父蠻危險的,不過,昆侖我是一定要去的,無論是誰也阻擋不了我!”
“是嗎?你以為你還有機會?”
“什么?”彭陸呆了一下,隨即警惕地望了望腳下:他的腳下,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產生扭曲,那扭曲的范圍達到直徑數里,就像一個沼澤一樣把他往下拖。
“你不會以為我的玄空裂縫只能在頭頂出現吧?”川穹淡淡道,“這次你逃不掉了。不過無論如何,我也是為你著想,不希望你去送死!你好好在里面待著吧。等我師父的事情解決后,我會放你出來的。”
彭陸半截身子已經陷進去了,在這種情況下,就是換了都雄魁也沒法脫身了,他臉上大急,叫道:“等等!萬一你死了怎么辦?”
“放心,我若死了,洞內洞就會消失,在消失之前,它會先把里面的東西吐出來的。”手一揮,切斷了彭陸與外界的任何聯系。“成了,雖然有些曲折,但總算攔住了。”川穹抬頭望了望虛渺的月空,喃喃道:“不知道昆侖怎么樣了。缺了血宗,他還會發動宇空嗎?”
川穹決定再上昆侖看看,當他來到昆侖的時候,基界和下界的決戰幾乎是同時展開。
基界的山川河岳幾乎都已經被硝煙所遮蔽,妖魔鬼怪的尸體鋪滿了萬里河山。每一寸土地都布滿了殘余的陣法,每一寸天空都充滿了重復的結界。川穹來到基界,竟被這混亂的局面困住,一時沒法跨越過去。
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下界的決戰已經展開,師父!血祖的大軍沒有及時回援,下面的這場仗,只怕是夏人最后的抵抗了!”是師韶。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道:“那便如何!大夏五百年基業,沒那么容易撼動!”聽聲音卻是師韶的師父登扶竟。
只聽一個聲音喝道:“樂正大人。跟他們羅唆什么!把他們殺光,趕緊增援下界為是!”
師韶笑道:“殺光我們?只怕沒那么容易吧。這些日子來貴我雙方大戰三次,小戰八十余回,似乎占上風的是我們啊!”
登扶竟哼了一聲,不再說話。群山之間忽然一陣混亂,一座山冉冉升起,塵埃落定,別人才看清楚那山便如一口倒扣的鐘一般。一個大將召來翼龍,把那座鐘山銜起。
師韶大驚,叫道:“是伶倫黃鐘!快取夔鼓!夔鼓!”
數位東方玄士一起作法,召來一只土鰲,把夔鼓托起,爬往東方玄陣中的最高峰。
登扶竟提起手中拐杖,師韶握緊拳頭,同時向鐘山夔鼓虛擊虛擂。
川穹此時身處兩大陣營之間,他見識過這兩人的本事,可沒膽子在這種情境中聽他們同時奏樂,一個玄空挪移跳了出去。就在那時,鐘鼓齊鳴,基界的所有結界一起被震得粉碎,川穹也被震得掉了下來,半空中被人扶住,一扯一帶,跳往一個遙遠的所在。那人卻是藐姑射。
“師——”
川穹叫道,但第二個字卻馬上被鐘鼓之聲淹沒了。這里離樂戰之場已經極遠,但他仍然抵抗不住鐘鼓齊震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