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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山海經密碼(全5冊) > 山海經密碼 3 第一章 夸父逐日的秘密:尋找黃帝部落的根源

                山海經密碼 3 第一章 夸父逐日的秘密:尋找黃帝部落的根源

                血染空桑城

                有窮商隊溯江而上,在西部邊陲之地成功阻止了水神共工的后裔企圖水漫天下的妄想。但在那次廝殺中,商隊的重要成員、巴國少主桑谷雋身受重傷,臺首有莘不破因召喚玄鳥鳳凰透支生命之源而虛脫,兩人的身體至今都還沒有恢復。而商隊另一位重要首領、太一宗的正統繼承者江離,更是在混戰中被風神飛廉的血脈燕其羽所擒。為了救回江離,有窮商隊越過重重高山,不遠萬里,來到了這指向天山的劍道。

                有窮國的流亡將軍、箭神后羿的血脈子孫羿令符,目前支撐著整個商隊大局,他傳下命令,整頓剛剛從有窮之海走出來的銅車隊列。有窮商隊至寶、具有強大空間容納能力的有窮之海,經過這次長時間的使用,也開始變得暗淡無光。

                一直活躍于東南諸州的有窮勇士,大都沒有見過這樣空曠荒涼的大漠。有窮南部的大荒原雖然也廣闊,然而眼前的大漠卻是真正的曠遠,黃沙從腳下一直蔓延到天地交接處。沒有人煙,沒有林木,一眼望去只有零零落落的幾點綠色點綴著漫無邊際的黃沙。在可怕的荒涼中,有一條不知是什么年代、由什么人踩出來的小道指向西方。

                “劍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劍道……”

                天下三十六商隊之一、有窮商隊的臺首有莘不破一腳邁出銅車松抱,踏在溫熱的黃沙上。一直生活在東部的他,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沙漠。

                “聽說,那個傳說中的血劍宗就是沿著這條小路走過去的,是不是真的啊?”祝融城的少城主、十六歲的羋(mi)壓問有莘不破。

                “血劍宗……”聽到這個傳奇的名字,有莘不破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那條劍道發呆。

                血劍宗姓子,叫子莫首,和商王成湯家族同姓,但只有有莘不破知道,除去自己這個行走江湖的別名,血劍宗和自己的關系不止是同姓那么簡單。

                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世上有四大宗師、三大武者,但在三十年前卻不是這樣的。三十年前的天下有四大武者,除了子莫首、季丹洛明、有窮饒烏之外,還有剛剛逝去、被大夏王禁止提起其名字長達三十年之久的有莘羖(gu)。四大宗師排名不分先后,而四大武者卻有一個為其他三人所欽服的,那就是排在第一位的血劍宗!

                “聽說三十年前,大夏王派兵進攻有莘國時,因為擔心會遇上你舅公有莘羖,所以特地派了血劍宗做副元帥。”羿令符說,“不過那一戰,血劍宗并沒有遇上有莘羖,所以兩人也就未曾一戰,現在想來,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惋惜。”

                有莘不破“嗯”了一聲,沒有回答,他也很期待這兩大強者的決戰,然而卻又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因為這兩個人都是他的親人——有莘羖是祖母的弟弟,是自己的舅公,而子莫首呢?

                “他和你也是有血緣的——他姓子!是你祖父的弟弟!論起來,你應該叫他叔公!”

                有莘不破想起了祖母的話,望著眼前的漫漫黃沙,看著這條被稱為“劍道”的道路,他的思緒飄到了三十年前……

                “若不出降,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時!”大夏元帥干虎的聲音震蕩著三十年前的空桑城。

                “殺!”兩萬五千名裝甲精良的青銅賁士對十七萬手無寸鐵的平民,屠城!

                大夏副元帥、和有莘羖齊名的絕代劍豪子莫首的劍又開始跳動了。

                此時,他一路踩著橫臥的軀干和溫熱的鮮血走進了干虎的大帳。

                “已經殺了三萬人,弟兄們的刀劍都已經砍鈍了。”

                “那就叫他們把自己的守護獸放出來,把人一個個吃了!”干虎咆哮著對他的副手說。

                “可是屠殺這些沒有力量和裝備的平民,不算英雄!”

                “英雄?誰讓你去做英雄!來到我帳下,你只需要做到兩件事情:服從我的命令!殺我讓你殺的人!出去吧!”

                “是。”

                子莫首走出營帳,拔出他的劍,刺入一個十七八歲少年的喉頸之中。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劍有些窒滯。

                “瘋了!莫首將軍瘋了!……見人就殺,他瘋了!”

                一個時辰之后,干虎聽到呼喊,走出大帳。

                大帳外,一個男人手持一柄被染紅的劍,非常優雅地在月下揮舞著,每揮動一次,便有一條生命釋放出他的全部精華,在飛濺的血花中死亡。

                一劍,一條命,絕不會多,也絕不會少。

                沒有人能靠近子莫首一丈七尺,因為那是他的劍光蕩漾開來的距離。一時間,干虎呆呆地看著這個他自以為很熟悉、卻突然變得陌生的男人,離他三十三丈三尺的這個男人。在那一瞬間他有一種錯覺:那柄血劍不是在殺人,而是在吸食每一個人的生命。被血染紅的劍鋒每一次揮動,都有一種奇異的血色光彩倏然綻放,就像被殺者的生命在一瞬間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依附在劍上,成為一朵劍花,血紅的劍花。

                “這是什么劍法?”干虎問自己。他從來不知道子莫首會這樣一路劍法,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這樣一路劍法。

                子莫首的劍圈越來越大,和干虎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干虎突然感到一股涼意逼近,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發呆了。

                這個大元帥的眉毛突然豎了起來,旁邊的八大虎賁將一看,紛紛閃避,因為他們知道禍事要來了。

                “嗚啊——”在干虎的嚎聲中,月色下的云片出現了扭曲——不!整個天空都出現了扭曲。在扭曲中一頭長著翅膀的虎形怪獸探出頭來,并慢慢顯出整個身形。轟隆一聲,窮奇[1]的四只腳就像四根巨型石柱一樣砸在干虎與子莫首之間。它的八十八個倒鉤齒間噴出一股熏熱的綠霧,一剎那間連干虎的大帳都被腐蝕得七零八落。除了干虎和直轄的八大虎賁將,方圓九十丈之內所有的生命都停止了活動。仍然在舞動的,只有那一團血色的光華。

                窮奇慢慢向紅色的光團靠近。干虎知道,從來沒有人能夠以軀體抵抗來自天外的幻獸,除非子莫首自己也召喚來能與之抗衡的幻獸。不過,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何況,據干虎所知,他的這個副手只會用劍。

                沒有人知道,在尸山血海的舞臺上——子莫首的內心沉浸在一種很詭異的平靜中。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平靜了。

                血劍的每一次舞動,其實都不過是他思緒每一次跳動的外現而已。

                “我為什么來這里?為什么干這樣的事情?”

                無論是文化從屬還是種族血緣,他都是一個東方人。確切地說,他是一個商人。自從西方民族建立起一個強大的夏政權以后,東方各族就不斷地受到它的武力威脅。甘之戰以后,東方大大小小的種族與部落都向夏啟臣服,成了夏朝的屬國或附庸。在夏啟駕崩后,東方有窮氏出了一位大有力量的英雄后羿。后羿進入夏都做太康朝廷的卿士,后來造反,代太康為王。后羿代夏,是東方勢力對西方勢力的一個反動。但沒有多久,少康復國,夏朝中興,沿大河而下,勢力逐步向東延伸,依然是一副西方征服東方的姿態。

                很小的時候,子莫首曾問父親:“我們有這么繁榮的經濟,這么深厚的文化,為什么要對夏人俯首帖耳?”父親沒有回答他。但他自己找到了答案:那次,夏都的使節來到亳都耀武揚威,那絢麗的兵甲耀傷了子莫首的眼睛。

                “武力!是武力!”從那天開始,他丟開了刻甲骨文用的小刀,披開了束起來的頭發,拿起了劍。先是一把木劍,然后是一把骨劍,然后是一把銅劍。國人們都說,王子墮落了。連父親也不贊同他這樣做。

                “沒有武力,怎么保家衛國?”他說,“我要保護愛護我的這片土地和族人,所以才追尋武道的極致啊!”

                “我們需要武力來保護我們的財產和宗廟,這沒錯。”他的哥哥說,“可是武力和暴力往往只是一線之隔。父親是擔心你太醉心于武力,怕你尋找武道極致的結果是連最初的目的也忘了,只記得暴力。”

                “天乙[2]哥哥,你放心!我不會的!”

                但亳都沒能滿足他的武道精神,這里的人更加關注的是祭祀和禮樂,于是他離家出走。多年來,他踏遍名山大川,希望找到傳說中的昆侖與死神,希望找到“子虛烏有境界”,希望找到“天外天,洞內洞”,找到那些可能給他答案的人。

                終于,他遇見了天下四大宗師之一的上一代血祖仇皇。仇皇抽出他的骨頭,淬上他的血,煉成了只屬于他子莫首的一柄血劍!后來,大夏王給了他展現劍法的機會,在無數次的殺伐中,他徹底體驗到了血腥的快感——多年來所尋找的武道真諦,似乎就閃現在每一個生命結束的那一瞬間。

                無論是血祖還是大夏王,這兩個人身上都有一種可以與他父兄媲美的氣度。但是這種氣度卻比他的父兄來得更加直接、更加殘酷。在拜血祖為師的時候,在向大夏王宣誓效忠的時候,他幾乎就要以為,那種氣度背后,就是武道的真諦了。直到血祖失蹤了,直到他曾效命的那個大夏王駕崩了,他還是這樣認為,一直到剛才他拔劍殺了那個空桑少年。

                “父親擔心的是,你會尋找得連目的也忘了,只記得暴力。”哥哥的這句話再次在他腦海中響起。

                是的,他已經擁有了強大的武力,可他為什么尋求武力,他早已經忘了。他最初的動機是保護家園,讓東方人有朝一日能夠對抗西方的暴力。可累積的鮮血和生命掩蓋了善良的出發點。他現在在干什么呢?他正在用從西方人那里學來的本事殘殺東方人!

                本來,他的每一劍刺出,都會像刺入毫無波瀾的靜水中一樣,讓所有可以刺穿的生命無法拒絕死亡的邀請。可就在剛才,當劍刺入少年喉嚨的時候,他卻感覺到一陣滯窒。

                于是,他突然想起父親和兄長擔憂的神色,也因此而陷入冥想。可當他冥想的時候,他的劍并沒有停下來。夜幕下是一片凄美的紅色。周圍的人,無論是引頸受戮的陷城百姓,還是與子莫首共屬一軍的下屬,都被這血紅色的圓暈震懾得失去了行動力。

                “啊……莫首將軍瘋了!”

                一劍揚起,就是一道血光。

                九天幻獸窮奇慢慢走近子莫首。

                干虎開始考慮如何收拾殘局,因為他認為自己贏定了。五百年來,從來沒有人能以血肉之軀抵擋住九天幻獸排山倒海的力量,子莫首當然也不可能例外。窮奇雖然是干虎的守護神,但作為九天之外的始祖級幻獸,可不是那么好請好送的。每一次召喚它的代價,事后總讓干虎厭悔不已。雖然,他真正召喚窮奇連今天算上也只有三次。

                “剩下的幾萬軍馬再加上那十幾萬該死的賤民,不知能否滿足這畜生的胃口。”干虎想。

                突然,一道紅光閃過,在月下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紅暈散盡,子莫首很寂寞地站在窮奇的尸體上,一臉沉思。

                所有人都驚呆了,經過短暫的定格,元帥干虎終于在過度的驚駭中瘋了!所向披靡的九天幻獸被一種“不可能”的力量踩在腳下,這令他在那一刻驀然喪失了理智:“不可能!不可能!天外幻獸不可能被人打倒!沒有人可以直接對抗九天幻獸!”他瘋了!一剎那間瘋了!手足無措地撕爛自己的戰袍,砸爛自己的軍盔,拔出大夏王所頒賜的寶刀“宰歲”,向子莫首沖了上去。

                一道孤直的紅色閃電一耀,干虎的一切動作都停止了。

                圓月在天空顫抖,被染紅的月光中,大軍幸存的八賁將有七個在這空前的震懾力中癱瘓了,只有一人勉強地用長矛支住了身體,口中喃喃道:“極致,這便是劍道中的極致嗎?”

                新的一輪劍花,在圓月的伴奏下有節奏地綻放著。兩萬五千名大夏精銳,加上十三萬有莘氏遺民,被這柄劍殺得干干凈凈。

                多年后,這個修羅場成為一個遺跡,而這個夜晚則成為一個傳說,一個屬于血劍宗的遙遠傳說。

                “那天你舅公有莘羖聽聞噩耗回到故土的時候,大屠殺過后的空桑城已經成為一個鬼域。十幾萬人,包括一支百戰百勝的雄師,都被一柄劍殺得一干二凈了!”

                直到今天,有莘不破都還清晰地記得祖母眼中那懸而未墜的淚水。

                “眼前的劍道,真的是血劍宗走過的西去之路?”羋壓的提問將有莘不破從三十年前拉了回來。

                “應該是真的。”回答羋壓的是有窮四長老中的蒼長老,“有人說,血劍宗是為了逃避天下人的譴責;也有人說是由于這個世界的劍術他已經完全掌握,所以他要去尋找一種全新的劍術;還有人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往西走。不過他西去的路上,遇到了無數人神妖獸的阻截,但卻沒有任何生命能夠抵擋他一劍揮出的光芒。這條荒漠中的路,據說是血劍宗最后的戰場,所以神州的人才把它稱為‘劍道’。”

                “是這樣嗎?怎么我聽說的不是這樣呢?”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地底發出。

                “誰?”羿令符警惕地喝道。

                夸父逐日的秘密

                神州大地見聞稍廣的人無不聽說過,這條劍道是天下最兇險莫測的地方之一。一踏入這里,有窮商隊上下數百人沒有一人敢有半分大意。

                “哼哼,現在才發現嗎?”一個人從沙漠里冒了出來,年紀似乎不大,戴著一頂缺了一角的皮帽,帽子遮住了額頭,額頭下是一雙連死神也敢蔑視的眼睛,一臉七縱八橫的刀疤,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有一柄生了銹的劍。“如果我想對你們下手的話,只怕你們這支隊伍已經損失慘重了吧。”

                羿令符冷笑道:“那也未必。”

                不等陌生人回答,有莘不破接口說:“但是你既然這樣說,想來是沒有敵意的了。”說著看了看他背上的劍,贊道:“好劍!”

                “哦?一把破劍,好在哪里?”對于有莘不破這句話,來人似乎微感詫異。

                “嗯,說不出來。”有莘不破說,“它應該飲過不少鮮血吧?”

                “哈哈哈哈……”那人狂笑起來,“是飲過不少人的血,不過不是別人的,全是我自己的。”

                羋壓奇道:“自己的?”

                那人笑道:“我是個最沒出息的劍客,一生沒贏過一次,這柄劍雖然飲過血,但都是別人刺傷我以后濺上去的。”

                有莘不破道:“我雖然不是劍客,卻仍能感覺得到這柄劍環繞著非同小可的血氣!這柄劍所吸食的血量,只怕比你現在身上流著的還多。如果沾在上面的全是你一個人的血,而你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死,那你絕不是一個沒出息的劍客,而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劍士。”

                “身經百戰?嘿,那倒是真的。”來人笑了,扯動臉頰上的刀疤,笑容便帶著三分寒酷。

                有莘不破道:“你的嘴唇干裂得厲害,要不要上車來喝點水?”

                一見有莘不破邀請這來歷不明的劍客,蒼長老心頭一陣不悅,但他沒有說話。

                劍客沒有應答,反問道:“你們是商隊吧?”

                “嗯。”

                “要去哪里?”

                “天山吧。”有莘不破說。

                “天山?天山附近可沒什么做生意的地方。”劍客說,“就算有一片小綠洲,也絕對請不動你們這么大的商隊。”

                蒼長老覺得這個人太多事了,但有莘不破卻仍很禮貌地回答他:“有一個朋友在那里,我們要去接他。”

                “那我勸你們還是打消主意。”

                “為什么?”

                “你們可知道,你們現在踏足的地方是哪里?”

                “天山劍道,對嗎?”

                “是的,不過這是近三十年的叫法。”那個劍客悠悠說道,“其實它還有一個更加古老的名字——夸父逐日之路……”

                眾人無不一怔,就連素來沉穩平靜的羿令符也驚詫起來:“夸父!上古那個逐日的英雄!”

                來歷神秘的劍客用劍指著腳下,說:“這片土地,現在中原已經很少有人踏足了。有許多人甚至認為這里已經是死亡之地,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許是幾百年,也許是幾千年,這里卻曾經富庶過、繁華過。當時這里還不是沙漠,而是有大片的水草,據說,占據中原帝位長達千年的軒轅一族,就是來自這里。”

                “軒轅?軒轅黃帝?”有莘不破對上古的歷史知道得沒有羿令符多,當然更沒有蒼長老他們知道得多,他望了過去,向他們求助。

                “軒轅黃帝,生于姬水[3],而姬水則在此地之東方,遙遠的東方。”蒼長老恨不得商隊趕緊向東行走,他急切地說道:“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軒轅黃帝的確生于姬水,但那之前呢?”神秘劍客道,“在那之前,軒轅一族又是從哪里來的?是一直就在姬水附近生活,還是說……他們是從更加遙遠的西方遷徙過來的?”

                幾個長老聽了這話,驚詫得幾乎同時站了起來,喝斥道:“你胡說什么!”

                說征服了整個中原、已經被奉為華夏始祖的軒轅一族來自遙遠的西方,這是他們都無法接受的!

                “我只是說出了我的猜測。”神秘劍客淡淡道,“軒轅黃帝崛起于姬水,在阪泉之戰[4]中打敗了神農氏之后炎帝[5],在逐鹿一戰中打敗了九黎族[6]的領袖蚩尤[7],自此華夏萬邦,俱皆臣服。也是在那以后,許多古老傳說都被禁止,許多真實的歷史都被篡改,今天的我們再想過問千年之前,已經不大可能了,但是千年之前,夸父一族卻想要尋找到這個答案,這也是他們舉族西遷的緣故。”

                有莘不破有些怔了,羋壓問道:“夸父不是一個人嗎?”

                “夸父是一個人,但同時也是一個部族。這個部族以第一代首領夸父之名命名,以后歷代部族首腦,也都叫做夸父。”羿令符道,“夸父一族與刑天[8]一族,是神農氏之后的兩大戰力集團,其首領夸父與刑天是炎帝的左膀右臂。不過,夸父部族在逐日傳說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滅亡殆盡了。”

                羋壓咀嚼著“逐日傳說”四個字,呆呆出神。那個神秘劍客看著羿令符,臉上也顯露出一種夾雜著驚異與敬佩的神色:“這位朋友,對千年前的這些傳說掌故,知道得倒也不少。”他輕輕嘆息了一口氣后,繼續說道:“在阪泉一戰中失利以后,炎帝一系分裂成三派:一派以炎帝本人為代表,主張向黃帝妥協,共同組成了炎黃部落;另外一派卻尋找機會,奮起抗爭,那就是在炎黃統一后不久掀起被軒轅一族稱為叛亂的刑天一族!”

                有窮商隊眾多勇士,一說到“刑天”所有人都是心頭一震,這位英雄是華夏歷史上最勇猛的戰神之一,他那雖死猶戰的氣概直到今天還鼓舞著所有熱血男兒!

                “那么還有第三派呢?”羋壓好奇地問。

                “第三派,就是夸父。”神秘劍客道,“阪泉之戰之后,他們眼看無力回天,但又不愿意向黃帝屈服,所以就脫離了炎帝,一路向西遷徙。因為軒轅一族是從西方來的,所以他們就從古北部高原繞道,準備前往西方去探索軒轅一族的來歷,去探究他們強大的秘密!這個就是夸父逐日背后所隱藏的大秘密了。前面的綠洲就是夸父渴死之地虞淵。”

                羋壓聽得神往極了,踩踩腳下的黃沙說:“可惜他們沒想到這條道路都已經變成了沙漠,結果就都渴死在了這里?”

                蒼長老聽羋壓似乎相信了那個陌生人的話,急忙說:“羋少城主,不要聽他胡說!夸父逐日為的不是這個!”

                羋壓道:“那為的是什么?”

                “夸父一族西遷,為的是探索時間的奧秘!”蒼長老道,“日從東出,卻從西降,于是夸父一族認為,太陽的運行就是時間的運行,太陽的歸宿就是時間的秘密。因此他們舉族遷徙,是要一直追著太陽走,希望在那里能解開時間的謎團,得到永生不死的奧秘。”

                羋壓哦了一聲,看看那神秘劍客,又看看蒼長老,一時不知道該相信誰。

                卻見那神秘劍客哈哈一笑,說:“如果夸父一族逐日西行為的只是追尋時間的奧秘,那么軒轅一族為什么還要派人前來追殺?”

                蒼長老愕然道:“什么?黃帝派人追殺夸父?”

                神秘劍客道:“軒轅黃帝一聽說夸父一族向西,馬上派出座下最強大的神獸應龍[9]追擊夸父一族,雙方在渭水、黃河兩次大戰,夸父族死傷慘重,首領夸父為了斷后也力戰而死,殘部推舉夸父之子為新的首領,繼續向西,這才渴死在這大沙漠里頭。”

                說到這里,那劍客指著前方說:“按你們現在的前進速度,十天之后就會到達那個禁地。”

                “禁地?”

                “對。大漠的禁區!誰也越不過去的禁區。”神秘的劍客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妄圖穿越那里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

                “可惜,”有莘不破說,“我們不得不過去。我們的朋友還在天山等著我們呢。”

                “我就知道。”劍客說,“在你們之前,我已經勸過一百個人了。結果……”

                羋壓搶先問道:“結果怎么樣?”

                “結果他們都像你們一樣,固執地走下去。”

                “后來呢?”

                “如果你們不愿回頭,到那里就知道了。”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要走。

                有莘不破提聲叫道:“等等。”

                “哦,”劍客回過頭來,“改變主意了?”

                “不是,我是想請教你兩個問題。”

                “說說看。”

                “第一,剛才我們長老說起這條路近三十年被命名為劍道的緣由,你卻說不是這樣的,請問你聽到的又是怎么樣的?”

                “我聽到的?”那人目視西方,神情肅穆地說,“我聽到的那個關于劍道命名的緣由,據說不是因為血劍宗,而是因為那些追隨血劍宗而來的后人。我聽人說,這條小路之所以被稱為劍道,是因為它是學劍之人的試劍場!”

                “試劍場?”

                “嗯。”那人撫摸了一下背上那柄破劍,道,“至高無上的血劍宗所達到的境界,是天下所有學劍之人的目標。據說他當年就是沿著夸父一族走過的這條道路,一直走到天山,并在那里長眠的。”

                長眠?難道血劍宗已經死了?這個問題沒人問出來,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個問題不會有答案。關于血劍宗的一切,就像關于夸父的傳說,仿佛永遠只有傳說而沒有答案。

                “你們難道沒有聽過那個傳說嗎?天山的某處,埋藏著血劍宗的血劍。誰能找到那柄血劍,誰就能得到他無上的劍法和至高的榮譽!”

                羿令符哼了一聲說:“無稽之談罷了!”

                神秘劍客道:“但天下間卻有千千萬萬的武人相信這個傳說。”

                有莘不破道:“你呢?你信不信?”

                “信!”神秘劍客說得很嚴肅。

                “所以你走上了這條劍道,希望能找到他的血劍,得到他的絕代劍法,是嗎?”

                這一次神秘劍客的答案卻令人有些意外:“不是。我來這里,是想阻止某個人得到它!”他望著還遠在視線之外的天山,不緊不慢地說:“被這個傳說引來的人有千千萬萬,但每個人的愿望都不大相同。數十年來,無數學劍之人踏上這條道路,追尋著血劍宗的足跡去尋找血劍。有的為情而來,結果把自己和情人一起埋葬在這個地方;有的為仇而來,結果連自己也毀滅在這條劍道上,引發了新的仇恨;還有的為了名譽,或者財富……”

                “財富?”蒼長老詫異道,“這個沙漠有什么財富可?”

                “當然有!文人窮,武者富,來到這里的人有很多都是腰纏萬貫,甚至有人像你們一樣,成群成隊來尋劍。這些人倒下以后,他們的財富卻不會跟著他們上天堂或下地獄。所以這片沙漠在短短的時間里集聚了超乎想象的財富。到后來踏入劍道的,大半不再是純粹的尋劍人。他們為了財富,為了名譽,為了情仇,或者僅僅為了使自己找到血劍的機會大一點,開始在這個地方展開血腥殺戮。在他們中也有所謂的真正的劍客,在這條劍道尋找血劍宗的那份孤獨與快感。然而他們中的有些人,到后來也異化了。血劍還沒有出世,這條路就已經鋪滿了尸體。”

                羋壓道:“這些人也太愚蠢了,為什么不先同心協力找到血劍再拼個你死我活呢?”

                那人笑道:“哈哈,你不曾經歷過那段歲月,你不會懂的。或許,來到這里的人全都被一種奇怪的天命繞了進去,不能自拔!”

                “天命?”

                “我也只能這樣看待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了。”神秘劍客說,“話好像扯得太遠了。總之,當天山腳下匯聚了來自九州萬國的劍客之后,能夠走過這條道路,穿過沙漠抵達天山再回來,本身就是一種實力的證明。所以我剛才才說,這里是學劍者的試劍場!這也正是這條道路被人譽為劍道的原因。”一陣風夾著沙塵吹過,這風沙數十年來不知淹沒了多少尋劍人的足跡。“如果你們僅僅是商人,那我再勸你們一次,回頭吧。無論是什么樣的人,踏上這條劍道都會被尋劍人視為獵物——練劍用的獵物。”

                有莘不破道:“這一路上大概會有多少個尋劍人?”語氣中竟然隱隱透出一點興奮,仿佛完全忘記了他的功力只剩下不到三成。

                “一兩個吧。”

                “一兩個!”幾個人齊聲驚呼。

                “本來有很多的。現在……全被一個人殺光了。”

                眾人一聽又嚇了一大跳。

                “由于有那個人的存在,近幾年敢走上劍道的人已經不多了。所以我在這里守了三年,也只遇到一百個人。”

                有莘不破問道:“那人是誰?”

                “他以山為姓,叫常羊伯寇。”

                羿令符目光一閃:“天狼常羊伯寇?”

                “沒想到你聽過他的名字。”劍客說,“不過他已經不是中原人知道的那個天狼常羊伯寇了。好了,今天我說的話太多了。這位小哥剛才好像還有第二個問題,希望不像第一個問題這么麻煩。”

                有莘不破笑道:“我的第二個問題很簡單:請問你叫什么名字。嗯,我先介紹自己:我叫有莘不破。”

                那人嘿了一聲,道:“我叫什么名字?前面那一百個人,只會問‘你到底是誰’。”

                有莘不破眨了一下眼睛:“身份很重要嗎?我現在只想問問你現在的名字,稱呼起來方便。說不定我們以后會成為朋友。”

                “朋友?”這個劍客放聲大笑,邁步走入風沙之中。

                有莘不破高聲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叫——常——羊——季——守!”他的人影已經消失在風沙之中,聲音才遠遠逆風傳來,“天狗——常——羊——季——守——”

                “天狼常羊伯寇,天狗常羊季守,名字聽起來倒像是兩兄弟。老大,他們到底是什么人?”那人遠去之后,有莘不破問羿令符。

                “以山為姓……常羊山[10]……”羿令符悠悠道,“難道你就沒有聽過那個古老的傳說?關于常羊山的傳說?”

                “常羊山的傳說……”有莘不破啊了一聲,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刑天!刑天!常羊山不就是刑天的葬身之地嗎!”

                羿令符道:“沒錯,在刑天死后,就一直有一群以常羊為姓的人在那里出沒,據說他們就是刑天一族的后人,為了躲避軒轅一族趕盡殺絕而改了姓名。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炎黃二部統一已久,如今的中原也不再會有人因為炎黃之爭而掀起屠殺。”

                “那么那個常羊伯寇……”

                “天狼常羊伯寇是西北一帶流星一閃般的劍客,在短短幾個月間聲名鵲起,被譽為年輕一代的劍術奇才,但成名不到一年就失蹤了,”羿令符望著常羊季守消失的地方,說道,“原來他來了劍道。但那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初出道的時候偶爾聽人提起,具體情況卻不清楚。至于這個天狗常羊季守則從來都沒聽過。”

                有莘不破目視蒼、昊、旻、上四位長老,四長老都搖了搖頭。有莘不破嘆道:“如果連羿老大和四位長老都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只怕商隊再沒有人知道了。只是不知道那殺盡劍道尋劍人的常羊伯寇本事如何。聽說刑天有不死之身,如果常羊伯寇是他的后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刑天一樣殺不死。”

                羿令符哼了一聲道:“如果是在水族一役之前,管他有多厲害,這劍道我們都照走不誤!現在卻有點麻煩。”

                “放心。”有莘不破鼓起上臂肌肉笑道,“打起架來,我至少能照顧自己。再說還有你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血劍宗,我就不信還有誰的劍能快過你的日月弓!”

                羿令符嘿了一聲,卻不說什么。

                “對了,雒靈哪里去了?從踏進這片沙漠以后就不見她了。”

                羿令符道:“她在清理骸骨。”

                “骸骨?”

                “嗯,丟棄在路邊的幾具骸骨。她帶著阿三等幾個人埋葬去了。”

                有莘不破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她蠻有愛心的嘛。”

                “可是我卻覺得她對死人的愛心多過對生人的重視。”羿令符說,“希望這只是我胡思亂想。”

                羋壓笑道:“羿哥哥是不是幻想無所謂,可以確定的是:就算雒靈姐姐對所有人都漠不關心,也會把我們的不破大哥放在心頭的。”

                經歷過這么多事之后,有窮四長老都清楚,就算沒有其他緣故,天狗常羊季守的那一番話也不可能動搖有莘不破繼續前進的決心。更何況,無論對商隊還是對有莘不破來說都極為重要的江離,還在前方等待他們去救援。

                雒靈回到銅車松抱以后,有窮商隊上路了。羿令符的銅車領頭,有莘不破和雒靈所在的銅車居中,羋壓的銅車斷后。力可拔山的牛拉著萬斤銅車奔跑如飛,橫亙的雪峰漸行漸遠。三天以后,再回頭終于連雪山也看不見了。前后左右,都只有莽莽黃沙,如果不是有輛能感應到江離所在的七香車在前方帶路,只怕他們早已迷失了方向。

                傳說中劍道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道路——如果那所謂的劍道真的存在的話,那也僅僅是偶爾暴露在黃沙中的骸骨和斷劍殘刀所連接起來的一條看不見的虛線。

                到了第五天,有窮商隊開始缺水。幸好有精通地行之術的左招財、右進寶在,在離開商隊駐留地三十里外,找到了一條深藏數十丈的地下河。商隊為了補充食水整整耽擱了一天才繼續前行。

                “唉,要是江離還在,或者桑谷雋醒來就好了。”但現在不但江離生死未卜,桑谷雋也一直沒有醒過來。團住桑谷雋的蠶繭越來越大,把整個石車“無礙”塞得滿滿的。幸好蠶繭三四天前就不再長大,否則有莘不破等人就只能想辦法把它弄出來放在車頂了。羿令符見了這個情況說:“看來桑谷雋的傷勢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隨時會破繭而出。不破,你的功力恢復了幾成?”

                有莘不破嘆了口氣,道:“五六成吧。唉,沒想到這次恢復得這么慢,上次我被蠱雕的胃液泡得骨頭都軟了,也只用了兩天就恢復過來了。”

                羿令符道:“別嘆氣。恢復得慢說不定是好事。等你完全恢復過來,也許能體驗到以前所未達到的境界。”

                有莘不破眉頭一展,心情登時好轉:“要是傷勢大好以后能隨時請出鳳凰來,那就,哈哈……”

                “呵呵!”有莘不破這妄想連羋壓也知道不可能。

                再走四天,羿令符計算著一路來的行程,猜想天狗常羊季守所說的那個大漠禁區應該會在一兩天內到達,建議讓商隊停一停。

                “不!”有莘不破反對說,“只要能保證見到仇皇時我和桑谷雋都恢復過來就好,我不想因為別的事情耽誤商隊的行程,遲一天,江離就多一分危險。有你和雒靈,嗯,和羋壓在,我不相信會對付不了那個什么天狼!”

                羋壓也極力贊成,雒靈自然也不會有什么意見。于是羿令符傳下令去,命商隊上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務必做到步步小心。

                一夜無事,第二天再次出發。走到中午,一直安靜的雒靈突然站起來,接著沖了出去,向龍爪禿鷹示意,龍爪禿鷹三聲啼叫,全隊聞警停止前進,三十六輛銅車首尾相接,圍成車城。

                有莘不破問道:“怎么了?”

                雒靈指了指地下。

                有莘不破道:“地下有埋伏?”

                雒靈卻搖了搖頭。

                這時,羿令符也已經趕到,道:“雒靈既然有感應,下面多半有古怪,挖吧。”

                虞淵之戰

                黃沙底下,竟然挖出九十九具尸骨!

                羿令符道:“這些人,個個都是高手!”

                羋壓道:“高手?”

                有莘不破道:“你掂掂這根骨頭的重量!”

                羋壓接過來,有些吃驚地說:“好重。”

                有莘不破道:“你再試試這根。”

                “咦!好輕!但也很堅韌!”

                羿令符道:“這些人的骨頭都有各自的特點,或厚重,或輕薄,或剛硬,或柔韌,從這些骨頭我們可以判斷出,這些人的身體在生前都經過千錘百煉!”

                “但是他們卻都死在這個地方。”

                “嗯。”羿令符道,“這些尸體并不是被集中起來埋葬的,而是毫無秩序地散落在這數十步方圓之內!從他們出土的姿勢來看,埋葬他們的不是殺他們的人,而是風沙。所以,這里……”

                有莘不破接口道:“所以這里不是一個棄尸地!而是一個戰場!兇手殺了他們之后根本沒有埋葬他們的意思,甚至是有意把他們丟在這里向后來者示威!如果常羊季守所說的話是真的,那么殺人的兇手很可能會隨時出現在這一帶!那個人,很可能就是天狼常羊伯寇!”他撫摸了一下其中一根骨頭的傷痕,道:“好劍法,不過我還對付得了。”

                羋壓道:“可不破哥哥你的功力還沒恢復!”

                “現在的我也對付得了!”

                “未必!”羿令符道,“這些傷口所顯現出來的風格十分相似,但水準卻參差不一,可見殺他們的那個人在不斷進步,而且進步得很快!如果我們想推測出和殺人者最接近的劍法層次,那就得把這些尸骨的傷痕都細細檢查一遍,把那具最后的尸骨找出來。”

                “呵呵!”有莘不破轉過頭去,把手上的骨頭扔了。

                羋壓道:“不破哥哥你不打算逐個查看嗎?”

                有莘不破摸了摸鬼王刀,反問道:“你認為我會干這樣的事情?管他是誰,一個旋風斬卷起,再全力一擊,解決了!”

                羋壓道:“羿哥哥,你呢?”

                羿令符輕輕把骨頭放在原來的位置上:“我沒這個必要。”

                剛才,羿令符和有莘不破檢查尸骨的時候,雒靈正帶領人把挖出來的尸骨一件件地收拾起來。尸骨的傷口所體現出來的劍術造詣她不是看不出來,但她對這一點卻完全沒興趣。她的注意力,全放在盤繞著尸骨的重重怨念上。這九十九具尸骨的怨念集合在一起,足以造成一個威力巨大的靈場,讓走進這個地域方圓十里的人產生嚴重的幻覺而不能自拔,直到喪失對生命的希望。有窮商隊之所以走到這里卻沒有發生這種狀況,一方面固然是由于商隊里幾乎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有窮幾個首領本事太強,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散發出來的氣勢已足以蓋住這個地方的森嚴鬼氣,令鬼怪聞風退避。

                黃沙中,有一些零碎的骨頭散在各處,但雒靈總能為它們找到主骨架。雒靈做的事情有莘不破既不支持也不反對,只是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反而是羋壓跟在她身邊幫忙。

                一直忙到傍晚,九十九具尸骨終于都整理齊了,被擺放在車城中央,圍攏起來。

                “你要干嗎?”有莘不破問。雒靈沒表示什么,只是閉起眼睛,雙手合十。有莘不破突然感到雒靈身上散發出一種肅穆的氣息,這種氣息他也曾在江離身上感應到過。在幾個伙伴當中,無論是閱歷最深的羿令符,還是精通法術的桑谷雋,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悲憫情懷。

                “你要超度他們嗎?”

                雒靈點了點頭。

                用過晚飯,有窮商隊的人圍攏起來,一起唱起了禱祝之歌。人群的中心,雒靈跳起了巫舞。在歌聲中,在舞蹈中,尸骨一具具無火自燃,一點點幽幽的綠光隨風而上,化成灰燼,散落在沙漠戈壁間。

                九十九具尸骨化盡,一個聲音在禱祝歌聲中嘆息道:“好平和啊。其實,我有必要這么執著嗎?”

                一個人站了起來,失神地向仍在舞蹈中的雒靈走去。竟然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進來的。

                “啊!常羊季守!是你啊!”有莘不破招呼道,“看舞蹈不用湊那么近,過來這邊,我請你喝酒。”

                羿令符卻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事情,臉色微微一變。他心神微分,一股殺氣陡然逼近,一道劍氣刺破黃沙,向眾人卷來。有莘不破、羋壓一起跳起,雒靈停下了舞蹈,常羊季守也回過神來。

                “錚”一聲響,羿令符羽箭已發,打斷了那道劍氣,然而還是遲了一步,阿三一聲慘叫,右手已經和他的上臂分家。

                一道人影倏忽退去,羿令符喝道:“留下!”箭去如流星,又是一聲錚然疾響,羽箭落地,那人影已消失在車城之外。

                常羊季守怔怔地看著羿令符,道:“好箭法。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比他的劍氣更快的!”

                羿令符哼了一聲,道:“比他快嗎?若真如此,我的下屬就不會受傷,他也逃不掉了。”

                常羊季守微笑道:“箭和劍畢竟還是不同的。按近身攻防來說,還是劍要高出一籌的。”

                羋壓要追,卻被有莘不破拉住。

                早有專人拿來藥物幫阿三包扎傷口,蒼長老拿起斷臂,嘆了口氣。

                有莘不破道:“阿三,對不起,是我的疏忽,讓你受傷!”

                阿三痛得冷汗直下,但還是忍住痛道:“臺侯……是……是阿三自己學藝不精。”

                羿令符道:“把斷臂好好保存,等桑谷雋醒來或找到江離以后,他們也許會有辦法續上去。”

                蒼長老道:“怎么保存?”

                左招財道:“我家王子還留下一些黃泉之泥,裹住斷手,可以保證肌肉半年不壞。”

                自從窫窳(yàyu)寨一役之后,這還是有窮商隊第一次有屬下受傷(幾個首領不計在內)。救傷的事宜處理得很迅速,但有莘不破還是覺得很不爽。

                “老大,把龍爪禿鷹放出去,一定要在出發前把那家伙找出來,要不然四長老以下只怕誰的安全也保證不了。商隊行動起來防御線太長,我們顧得了頭顧不了尾。”

                羿令符道:“龍爪早飛出去了。不過那人藏在沙里,逃離了視線。看來他對這一帶的地形熟得很吶。”

                “藏在沙里?可惜桑谷雋還沒醒!要不然一定能把這家伙找出來!”有莘不破眉頭微皺,轉頭望向常羊季守,“剛才那人,是否就是你提過的那個天狼常羊伯寇?”

                “你猜得的確沒錯。他就是大漠中的天狼,近三年把劍道截斷的使劍狂人!”

                有莘不破哼了一聲,道:“什么使劍狂人!偷偷摸摸躲在沙土里暗箭傷人!鼠輩罷了。”

                常羊季守微笑著說道:“近兩年來,你們是第一批他不敢正面相對的人。”

                羿令符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如果說是為了尋找劍術上的突破,就應該堂堂正正地出來挑戰,而不是向武藝明顯不如自己的人偷襲!”

                常羊季守道:“挑戰高手自然是他的目的之一,但同時,殺人對他來說也是一種享受。我想他現在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如何把你們商隊殺個一干二凈!”

                “他休想!”有莘不破道,“他休想再傷害我們中任何一個人。”

                “你們加起來的實力比現在的他強,這一點我相信。”常羊季守說,“可是要想全商隊幾百號人都不受到傷害,嘿嘿,只怕很難。”他指著銅車,道:“有窮商隊銅車車陣的威名,我在中原就曾經聽說過。可是這車城也許能擋住千萬大軍,卻無法阻截住一個頂尖高手的腳步。”

                羿令符道:“不破,他說得有道理。”

                “有道理又怎么樣!”有莘不破道,“難道我們就任他自來自去,傷害我們的弟兄嗎?”

                蒼長老道:“這個人來無影去無蹤,根本就無法防范!”

                “無法防范倒未必!”羿令符道,“結成車陣之后,我們應該還能確保安全,不過上路之后可就不好辦了,最好能把他給引出來!”

                “不用引。”常羊季守說,“現在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我敢保證,他一定還會再來。他既然出了手,就不會容許自己在一天之內連一個人也殺不死。”

                “那好!”有莘不破摩拳擦掌,“他要敢再出現,我一定不會讓他活著離開!”

                羿令符卻道:“再說吧。眼前最實際的是如何讓大家睡個好覺。”

                有莘不破和羋壓同時叫道:“我守轅門!”

                “單單守轅門還是不夠的。”羿令符道,“我們需要四撥人,守住四個方向。轅門在西,你們倆既然都想守轅門,那就交給你們吧。‘松抱’位于正北,有雒靈在我們都可以放心。‘鷹眼’在東方,那個方向就交給我吧。”

                有莘不破道:“那南邊呢?那邊沙土最疏松,那個常羊伯寇潛入沙土中逃走,看來他也懂得一些鉆土行地之術。”

                左招財插口道:“他冒出來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和我們巴國的地行術不同,他不過是利用疏松的土質在地下挖坑藏身罷了。”

                有莘不破點頭道:“就算如此,如果他要再次出手的話,土質疏松的南邊應該是最容易被潛入的,我們必須伏下一路重兵!”

                羿令符道:“這個簡單,把桑谷雋那個蠶繭埋在正南方向的沙里就行了。”

                “桑哥哥,”羋壓道,“他都還沒醒!”

                “用不著醒來!雖然隔著天蠶之繭,但天狼這個層次的人應該也能感應到他的氣勢!”羿令符道,“如果常羊伯寇想先向強者挑戰,那他應該會先來找把他逼退的我!如果他想先挑弱者打擊我們的信心,那被他選上的人也絕不會是沉睡中的桑谷雋!”

                羋壓道:“那他會先挑戰誰?”

                羿令符淡淡道:“自然是轅門。”

                有莘不破和羋壓一聽大怒:“你說我們兩個加在一起還不如一個桑谷雋?”

                羿令符輕輕一笑,不理會他倆,轉頭對常羊季守道:“本來我對你的來歷沒什么興趣,但在這樣的局勢下,我還是想確定兩件事情。”

                常羊季守不改他一臉的平靜:“哪兩件事?”

                “第一,你和常羊伯寇的關系。第二,你的立場。”

                常羊季守微笑道:“我說了,你就信嗎?”

                羿令符緩緩道:“我只是希望你給我個答案,是不是相信,我自有判斷!”

                “我是他弟弟。”

                雖然蒼長老已經隱約猜到了,但聽常羊季守回答得這么直接還是不由一怔。

                如果在一年前,蒼長老一定會立刻要求有莘不破和羿令符趕快把這個身份可疑的人趕出去。但現在的他卻選擇沉默,一年來的經歷讓他建立起對有莘不破和羿令符的強烈信心:這兩人的行事很多時候盡管自己難以理解,但事后卻屢屢證明他們的做法是正確的,甚至是高明的。

                而有莘不破和雒靈等聽到常羊季守的這個答案卻無動于衷。

                “至于立場……”常羊季守道,“我這些年來一直在這個沙漠中徘徊,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降服我哥哥手中那把劍。”

                羿令符鷹隼一般的眼睛逼視著常羊季守,半晌才道:“好吧,我相信你。如果沒什么意見的話,今晚就在銅車‘鷹眼’上陪我喝一杯如何?要是如你所,令兄今晚還會再來,或許我有機會能看到你背上那柄寶劍的風采!”

                “好啊!”常羊季守欣然道,“我也很想看看你的箭能不能把那個男人制服。”

                四更了,天黑得厲害。

                “挑最弱或最強的!”羋壓憤憤不平道,“羿哥哥那渾蛋!說最強的是他自己也就算了,卻說我們倆這一環最弱!哼!那什么天狼不來也罷,如果再來,我都不知道希不希望他從我們這邊來。不破哥哥,羿哥哥太過分了!居然說我們兩個加起來還比不上昏迷未醒的桑哥哥!”

                有莘不破哼了一聲道,“我們當然得盼著那個天狼沖我們這邊來!別管羿令符那渾球!只要我們把天狼制服,人家就會服我們!”

                羋壓道:“不破哥哥,這樣吧,趁著那天狼還沒來,我來布置幾個陷阱怎么樣?”

                “不行!”有莘不破道,“如果他敢正面挑戰,那我們就堂堂正正地迎戰!羋壓你在一邊看著吧,看我的鬼王刀如何砍斷他的天狼劍!”

                “我不干!”羋壓道,“這次說什么也得由我來動手,你還是在旁邊看著吧!從祝融城出發到現在,我就沒和厲害的人來過一次真的!水族那個小子仗著地利倒也擋了我幾個回合,可他實在不怎么樣,就算打贏了也沒什么成就感。”

                “羋壓,你還小,以后大有機會!再說,你要是傷了,我怎么向你老爹交代?上次在毒火雀池邊你差點被桑谷雋的老爹誤殺!當時嚇得我半死,要不是季丹大俠救了你一命,我拿什么去賠給羋城主?”

                “誰要你賠?我們南方人的規矩,十五歲就算長大成人了!你們別老是把我藏著掖著,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自己負責!總之,今晚這頭天狼是我的!”

                “我的!”

                “我的!”

                ……

                “好酒!”常羊季守贊道。

                “嗯。”羿令符自己飲一口,又喂了銀環蛇一口。

                常羊季守道:“前幾年我在大漠的邊緣,聽說過東方一個少年英雄,箭法了得,據說已經直追箭神有窮饒烏了,后來卻突然失蹤了,你聽說過那個人嗎?”

                “沒有。”羿令符道,“沒人能在箭法上追上有窮饒烏的。”

                “呵呵,是嗎?”常羊季守一個鯨吸,一股暖意直下丹田,吐出一口酒氣,道,“你現在的口氣,和曾經的某人好像。”

                “曾經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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