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眼中的過去和未來
太陽已經下山,江離在一個峽谷中找到七香車,雒靈卻仍不見蹤影。見有莘不破憂心忡忡,江離道:“不用擔心。她要真出什么事,也一定會想辦法讓我們感應到。以她的實力,不會無聲無息就消失了。”
有莘不破道:“這些法術陣法什么的你最精通了,難道就真沒有一點辦法破了這見鬼的水月大陣?”
江離道:“要有辦法我早就說了,何必等你來問?”
桑谷雋道:“這陣法的鏡面反射異能對外不對內。從外面要進去難,從里面要出來卻沒什么阻滯。水王夫婦都傷了元氣,我料想水族中只怕沒人能留難雒靈。她不出來,多半是找到了重要的線索。”
江離也點了點頭。有莘不破心下漸安,驀地聽見空中一聲鷹鳴,抬頭仰望,喜道:“羿老大來了!或許他有辦法對付這水月破陣!”
采采和洪涘伯川守在房外,為正在運功恢復元氣的父母護法。
洪涘伯川側著頭,不知在想什么偶爾望了一眼采采,眼睛卻熾熱熾熱的。采采不敢和他對視,低著頭,說:“小涘,如果水月陣破了,你說會怎么樣?”
“不會的。”洪涘伯川道,“無論什么樣的攻擊,都會被水月大陣反射回去。敵人越強,自己受到的傷害越重!”
“可他們都不是普通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洪涘伯川猶豫了很久,終于道:“那我就和族人共存亡!”
采采心中生出一陣不祥的預感,良久,才說:“小涘,我總在想,也許有第三條路。”
“采采,你別天真了。”
“叫我姐姐。”
“不!”
采采嘆了一口氣,不再糾纏這個問題,站起身來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采采道:“我要出去。”
“出去?出哪兒去?”
“湖口。”
洪涘伯川驚道:“你要去見有窮那些人?”
“嗯。”
“不行!”洪涘伯川跳了起來攔住她,“你不能去!”
“我要去!無論如何我不希望和他們兵戎相見。何況我們根本沒有多少勝算!”
“不會的!”洪涘伯川道,“只要召喚出‘水之鑒’,我們就能天下無敵!”
“那萬一召喚失敗呢?”
“怎么會失敗?”
采采道:“到大相柳湖以后媽媽曾和我說起,召喚‘水之鑒’期間她和爸爸根本就無暇外顧。不但如此,召喚期間天、地、人三才之門都會敞開!”
“但外人并不知道三才之門會敞開——這秘密族內知道的人也寥寥無幾。就算知道了,他們也未必知道如何進入這三個門!何況爸爸媽媽已經在三個門后面布下了很厲害的迷陣,管保他們能進來卻出不去。”
采采嘆道:“雖然這三才之門是我族最大的秘密之一,但以他們的本事,我怕他們遲早會勘破其中的奧妙。爸爸媽媽親自出手也打不贏他們,那幾個迷陣能抵什么用處?最多只能拖延個一時半會。”她面向東南,喃喃道:“這時候,他們大概正籌謀著怎么化解‘無陸計劃’吧。”
大相柳湖湖口外,羋壓的銅車“一品居”正散發出陣陣香氣。
羋壓隨時隨地都帶著他這個會飛的廚房,但有莘不破寧可露天睡覺也不愿進去。倒不是他嫌油膩,而是因為這廚房會讓他想起伊摯。他有個奇怪的念頭,他怕想念得多了,會把那個通天徹地的師父引來。他現在可不想和師父見面,怕被他抓回去。
此時有窮商隊的五大首領,正在離“一品居”不遠的河邊聽師韶講述他和都雄魁、獨蘇兒兩大宗主的會面情況。
有莘不破嘆道:“師大哥你太不夠意思了。居然自個兒跑去見這兩位前輩,竟把我們都落下了!”他對都雄魁的可怕至今心有余悸,但想雒靈的師父也在,那多半不會有什么問題。師韶微微一笑,也不說什么。接著又說起獨蘇兒所傳授的破陣法門:“這水月大陣,不但是為了給召喚‘水之鑒’而積蓄天地靈氣,更是為了在召喚期間給召喚者護法。想必你們也試過了,水月大陣最厲害的地方,是無論什么樣的攻擊它都能反射回來,就像光線射到鏡面上被反射回來一樣。攻擊力越強,反射過來的力量也就越強。不過,這個陣法還是有破綻的。”
江離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這個破綻應該會在水王夫婦召喚‘水之鑒’時出現。”
師韶笑道:“不錯。不愧是太一宗的嫡傳高足,你到大相柳湖不過半天,和他們交過一次手,居然就窺破水月大陣奧秘的關鍵!”
江離嘆息著說道:“只怕雒靈比我更早發覺,所以才乘機進入大相柳湖。”
師韶道:“要召喚‘水之鑒’需要很長時間的準備,所以遠在東方的宗師們才能預先發覺。現在的水月大陣渾然一體,毫無瑕疵。但水族召喚‘水之鑒’,需要大量靈氣。到時候水月大陣用于吸納靈氣的天、地、人三門就會打開。普通人進入這三個門會被化為烏有,修真者甚至會將滿身真氣賠進去,被這個陣形消化掉。但你們幾個的話,應該不至于被這三個門的機關困住!如果能找到這三個門,破陣就有希望。”
桑谷雋道:“所以他們夫婦召喚‘水之鑒’之日,就是我們進攻的時候!”
師韶道:“不錯!”
有莘不破道:“可是我們幾個經過今日這場大戰,力氣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使不動‘法天象地’,你們倆只怕也有一段時間召喚不出神龍赤髯和巍峒獨吧?”
桑谷雋想了想,道:“三天。我三天就能恢復。”
有莘不破驚喜道:“這么快。江離你呢?”
“差不多。”
有莘不破道:“那次在川口你召喚赤髯好像用了接近一個月才恢復,這次怎么這么快?”
江離淡淡道:“上次召喚赤髯對我來說其實有些勉強,就像有八十斤的力氣卻去舞一百斤的大刀。毒火雀池一戰,我在師兄的幫助下就輕松了些,今天我再召喚赤髯,已經覺得行有余力,恢復功力自然也就快了很多。”
有莘不破興沖沖地說道:“能不能把青龍老大、蠶祖老大兩位都請出來啊?”
江離苦笑道:“干嗎?你想把大相柳湖夷為平地嗎?”
“只要能解決這件事情,夷為平地又何妨?到底行不行嘛?”
江離搖了搖頭:“還差一點。”
“差一點?那是差多少?我幫你成不成?”
桑谷雋冷笑道:“你幫他也沒用。我們差的那一步是一種境界上的區別,而不是力量的簡單相加。你在毒火雀池旁邊之所以展不開完全的‘刀劍亂·大旋風斬’也是這個道理,想來你自己也深有體會。”
有莘不破道:“那若木哥為什么又幫得了?”
江離笑道:“你怎么能和我師兄相比?他已經窺破天人境界,其實我那天不是借用了他的真氣靈力,而是借用了他的感應。”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道:“看來還是只能分合進擊了。希望水族的人不要在我們功力還沒恢復時就動手。”
“你放心!”江離道,“他們夫婦倆元氣耗費絕對比我們嚴重,水王溯流伯川甚至還帶傷。”
采采不顧洪涘伯川的阻攔,坐了魚阿呆向湖口游來。
此刻水王水后閉關,沒人能攔住她。眼見湖口就要到了,座下的阿呆突然一陣顫抖。
“阿呆,怎么了?”
“河……門主!”
采采一愣,果然見一個老家伙攔在湖口,不是河伯東郭馮夷是誰!
“走開!”采采見到他就沒好氣,“我要出去。”
河伯被水后降服,本來就沒好氣,這時被一個小姑娘呼呼喝喝,更是懊惱,沒好氣地說:“哼!對不起!水王下令,誰也不準踏出這水門一步,否則格殺勿論!”
“你敢!”
河伯也不敢真對采采下殺手。他一個剛剛依附的外來人,摸不清楚這一家人的關系,更不知道采采為什么在這當口要出去,于是問她:“你有水王的諭令嗎?”
采采微微一遲疑。她并不知道父親把這個降臣安插在這里,早知道的話盜出父親的印信,也許就能輕易過了這一關。
河伯何等老辣!她這一遲疑,馬上被東郭馮夷看破,笑道:“原來是要出去私會情郎!”
采采怒道:“你別胡說八道!”
河伯笑道:“無論如何,今天你休想過去。”
采采自忖功力不及他,對方又占據了湖界要沖,強行沖出多半做不到。心想這件事情還是要另想辦法,轉身走了。
商議好行動方案以后,有窮眾人便散了。
現在的有窮商隊實在是一個奇怪的團體。特別是幾個大首領,無不是某個地方或某個領域未來的領袖或宗師,他們因為各自不同的理由而走到了一起,然而每個人卻依然保持著特立的行徑。桑谷雋自管潛入十八層地下吸納大地之靈息以恢復真氣;羋壓自去尋覓這大荒之地的異樣食材;羿令符和銀環蛇對飲;師韶在月下撫瑟。
七香車停在一座雪山的巔峰,江離逸然倚在車中,身上衣衫單薄,俊俏的臉被凍得發白,閉著眼睛,仿佛一頭在雪地里睡著了的小獸。
有莘不破悄悄爬近,躡手躡腳來到車旁,突然大叫一聲:“喂!”
江離緩緩抬起眼皮,卻一點也沒有被他嚇到的樣子。有莘不破嘆道:“原來你早知道我來了。真不好玩。”
江離淡淡道:“除了你,誰會這么無聊。你的元氣還沒恢復,怎么跑來爬雪山浪費力氣?”
“你還不是一樣。”
“那怎么一樣!”江離道,“我是在修煉啊。”
“修煉?元氣未復就匆匆運功修煉,小心走火入魔。”
江離道:“功力到了我們這樣的層次,想百尺竿頭再進一步根本不能單單靠正常修煉時間的累積,而要尋找各種突破的機緣。有時候甚至要把自己置身于各種極端的環境中。現在我生命之源耗盡,內府空空如也。在這極高、極冷、極空、極純、極靜、極寧的境地里,身與神合,神與天合,其形自化,心與神然。忘其所始,遺其所終,正是勘破天機的佳妙境界。”
有莘不破笑道:“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不知道才怪。”江離說,“你是伊摯師伯的徒弟,這些沒理由不懂的。”
有莘不破說:“至少我對你們所謂的天道追求沒什么興趣。”
“那也好。”江離說,“我修我的天道,將來做一個萬年神仙。你行你的人道,將來做一個千古君王。咱們各有各的歸所,兩下干凈!”
有莘不破一聽臉色一沉,道:“我不要!”
“我真不明白你一直在逃避什么。你從來不愿意提起自己真正的名字,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血緣,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師承,也不愿意承擔自己的責任!”
“那個位置,誰坐上去都一樣。”
江離笑道:“是嗎?你這么想,羿令符可不這么想。”
“羿老大?他怎么想你怎么知道?”
江離道:“在感情上,他的心已經死了。他現在還活得這么有生命力,是因為他把自己的心思放到另一件事情上。”
“什么事情?”
“應該是他父親的遺愿。有窮氏遺民散入有窮國,但族中精英無時無刻不想完成后羿的志向。這是這一族的集體意愿。我想,羿兄少年時應該也曾立下這方面的遠大志向。只是后來……唉。”銀環的出現打亂了羿令符的整個生命步伐,而父親的死更給了他巨大的刺激。
有莘不破淡然道:“有窮遺民想干大事、想復國,關我什么事!”
江離笑道:“你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有窮的國運到了后羿那里也就到頭了。他們想君臨天下是說什么也不可能實現的了。退而求其次,他們應該是希望幫助商人取得天下共主的地位。那樣一來,一方面可以報三百年前的國仇,另一方面他們一族也可以在未來的天下體系中取得比其他部族更優越的地位。喂,說實在的,羿令符他們家族應該和商王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才對,他本人又有那樣的天賦,怎么看也是個棟梁之才,湯王和大臣們不可能沒注意到他才對。你做小王孫的時候,真的沒見過他?”
有莘不破很不喜歡人提起他的王孫身份,因為說的人是江離才沒有發作,沒好氣地說:“來過我家,有事錯過了沒見到。你別提這些事情了好不好?一談起那些國政大事就滔滔不絕,你像個修天道的人嗎你!”
江離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啊。”他望著天空,“我似乎還有另外一個過去,一個被遺忘的過去。”他想起了夏都鎮都四門傳人中的烏懸對他說的話:“您是大夏王族啊!”心中不由一陣悵惘。
有莘不破見江離發呆,道:“你不是生氣吧?其實……唉。”
江離道:“其實怎么了?”
“我十幾歲的時候,”有莘不破望向東方,“有一次玩捉迷藏躲在我師父的密室,翻出一具僵尸來。”
江離奇道:“僵尸?”心想師伯是當世高人,房里怎么會藏有一具僵尸?
“嗯。”有莘不破說,“應該是死了,但又像還活著。那僵尸的眼睛很奇怪,我在他的左眼里看到了很多過去的往事,而在他的右眼里……”說到這里有莘不破連呼吸也為之一窒:“我看到了,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有莘不破沉默良久,才道:“我看到了長大后的自己,坐在王座上,接受四方諸侯的參拜。”
江離道:“那沒什么不好的啊。”
“可是那個我很不開心!”有莘不破道,“那個長大后的我,身邊空蕩蕩的。雖然周圍有很多人圍簇著,卻還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獨!身邊的人都怕我,匍匐在我腳下,恭維我,向我宣誓效忠。可面對他們的宣誓我一點也不高興!我殺了很多人,王宮的衛隊把很多人頭一個個地砍下,鮮血把護城河都染紅了。而我則站在城頭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看著落下的人頭笑,我只知道自己很不開心。”
江離聽得怔了。有莘不破繼續說:“遇到你以后,遇到雒靈以后,遇到羿令符、羋壓、桑谷雋他們以后,我更害怕了。那個長大后的我,身邊怎么沒有你們呢?難道那時候你們都已經離我而去了嗎?我真的很害怕在那個僵尸眼睛里看到的事情有一天會變成現實!”
江離道:“或許……那個僵尸的預并不準。或許只是個幻象!”
“我也希望這樣。”有莘不破說,“背著你在荒原行走的那一段路程里我想了很多。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自己背上的那個人將會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這樣的人為什么沒有在那個僵尸的預里出現呢?我想,那大概是我的命運之輪已經改變了。遇到羿令符和雒靈以后,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江離不說話,聽有莘不破繼續道:“你說我是逃避責任也好,說我是逃避命運也好,總之我不會回去坐那個位置的。這個世界少了誰都照樣轉!我聽過一個傳說,說天山再往西有另一個文明的存在。我想到那里去,用我的刀、我的力量和我的生命在那邊做一個傳說中的英雄,一個按照自己意愿活下去的俠客,而不是一個被人推上王座的君王!”說到這里,他想起了季丹洛明和傳說中的血劍宗。
“我不很同意你的看法。”江離說,“你要想在命運面前獲得自由,不一定要放棄既定的身份去流浪啊。如果你能成為一個好的君王,不是一種更好的解放嗎?既然你覺得命運已經改變了,為什么還要去追尋那種不可測的文明傳說呢?作為一個君王,有羿令符這樣的朋友幫助你,你應該可以做得很成功;作為一個男人,有雒靈這樣的女人做你妻子,你應該會活得很開心。”
“那你呢?”
“我?”江離失笑道,“我也許會成為雪山上的一片雪花,也許會成為銀河中的一粒星塵。”
“但我卻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分開。”
“是嗎?你也太貪心了吧!”有莘不破這句話讓他感到一種難以抗拒的人間誘惑。和好朋友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那的確是人生至樂。然而只停留在這個層面上,是否也是一種局限呢?當發現面對這個問題心中無法回答時,江離心中一驚,他知道自己最大的考驗來了。
“唉,伊摯和祝宗人的打算原來都是挺好的。如果祝宗人還在,伊摯又分身有術的話,也許未來真會朝著他們二人所希望的發展。”
都雄魁笑道:“然而祝宗人已經不在了,伊摯也只能在遠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徒弟自生自滅!或許這是他們最大的失策也說不定。可惜你我意見也不統一,要不然天下大勢就在你我指掌之間了。”
“嘿!總之,你想怎么對付祝宗人的徒弟我不管,但我在一日,你就別想對我徒弟的男人出手。”
勇闖水月大陣
水王水后恢復的速度比江離的預料還要慢些。
這已經是第七天的夜晚。采采知道,今天應該是最后的一晚了。過了今夜,父母的元氣就會全復,“水之鑒”的召喚一旦開始,形勢將無可挽回。
“真的要那么做嗎?”采采心中不能沒有猶豫。自己既然沒有辦法阻止父母,那只有借助外力。打開大門,讓有窮的人進來,讓他們用力量“說服”父母。這樣做的結果,她采采將會成為水族最大的叛徒!可這不是采采猶豫的原因。她不怕成為眾人眼中的叛徒,她怕的是有莘不破完全控制住局面以后,會怎么樣對待族人。
以前她對有莘不破等人的友善態度很有信心,可水后的話卻讓她懷疑起自己的判斷:“采采!不要相信一廂情愿的和善!平原的人不會放過我們的,因為我們手中握有覆滅他們的力量!”
然而不管怎么樣,采采還是想出去和有莘不破等再談一談。她假傳命令讓蘿灆去把河伯東郭馮夷替代下來,讓河伯去尋找那個一直不知潛伏在哪里的雒靈,兩人中計以后,采采才匆匆往湖口趕去。
“到了。”她噓了口氣,東郭馮夷果然不在,只剩下蘿灆。
“什么?公主你要出去?”
“是。你不要攔著我。”
“不行!水王有令……”
“姨姆!”采采的語氣中充滿了堅決,“我們在小相柳湖十六年,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制止族人那不可能成功的妄想嗎?”
“這些我不知道。”蘿灆說,“無陸計劃的后果,不是我敢去預測的。但我相信水后——不管是十六年前她率領我們離開,還是今天她率領我們回來,我都相信她。采采,回去吧,不要讓我難做。”
采采嘆了一口氣。原來一開始她就有硬闖的準備了。她雙手交叉:“蘭花沐!”
水流結成蘭花形狀,把蘿灆困住了。蘿灆大驚道:“小公主,你要干什么!快放開我!水王知道會責罵你的!”
“蘿灆姨姆,對不起。”說完這句話,采采匆匆向湖口漂去。
眼見就要出湖界,背后一個聲音悠悠吟道:“蘭花沐。”
一聽到這個聲音,采采心里一顫。“媽媽!”采采呼道,見到水后,她知道自己硬闖出去的想法已經行不通了。“媽媽,你讓我出去。至少我要和有莘他們再談談。”
“采采,你怎么還是不懂!”水后神色堅定有如鐵石,“他們過去對你和善,是因為不知道我族握有水漫天下的法力。現在他們卻連無陸計劃也知道了。只要我們存在一天,平原上的民族就會食不安寢不寧!你難道以為他們解除我們武力之后,還會留下我們的性命嗎?”采采一陣顫抖,水后繼續道:“只要留下哪怕一點血脈,我們的仇恨和力量也可能再次覺醒,對他們來說要一勞永逸,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我們一族殺個干凈!”
采采顫聲道:“可是當年您不是……”
“當年我那樣做,是因為我知道憑我們的力量根本無法成事!”
“那現在呢?現在難道就行了嗎?”
水后無語,過了一會道:“或許行。”
“就為了這個或許,把全族的性命都押上?”
“采采,你怎么這么對我說話!”
“對不起,媽媽。”采采抽泣說,“可是這件事關乎全族生死。”
“可是,采采。”水后說,“難道我們還有選擇嗎?”
“媽媽……”
“不要再說了!”水后的語氣變得堅毅起來,“今天如果不是來了一個重要的客人,我提前出關,差點就讓你的胡鬧得逞。”
“重要的客人?”
“西北方來的客人。”
采采奇道:“我們這里已經是邊陲了,西邊還有民族存在嗎?”
“這件事你就不用知道了。從現在開始到整個無陸計劃成功,你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碧水水晶里!”
采采驚道:“媽媽,你要把我關起來?”
“你對平原上的人心存幻想,讓你參加計劃只能壞事!”
“不!媽媽,我不要……”一股陰力襲來,采采四肢一陣冰冷,再也說不出話來。
月圓如盤,月涼如水。天地間一片靜謐。
“當!”師韶的瑟弦斷了一根。龍爪禿鷹目視蒼穹,一飛沖天。桑谷雋在九地之下被地動喚醒。騶吾警惕地昂起頭從“一品居”躥了出來,打翻了一缽熱湯。
“終于來了。”江離心道。七香車騰空而起,飛下雪山。大相柳湖湖口,有窮商隊的其他幾個首領早已會齊。
有莘不破問江離道:“功力都恢復了嗎?”
江離淡淡一笑。
羋壓突然叫道:“看!”
眾人一齊望去,大相柳湖的上空,映出一幅壯觀的景象:月色和湖光交相輝映,就如湖上懸浮著萬千面鏡子,把月光無窮無盡地反射下去,水月相射中,兩個巨大的身影浮現出來——胸部以上是水王水后的赤裸裸的人身,胸部以下卻是兩條巨蟒的蛇尾。巨大的蛇尾盤繞在一起,不斷地扭動摩擦,竟然是在半空中肆無忌憚地交尾!
羋壓見識有限,不知這是蛇類交合的場景,說:“這是什么?”桑谷雋忙走上一步擋住不讓他看,罵道:“無恥!”
羿令符哼了一聲,取箭拉弓,嗖地就是一箭,但一碰到籠罩大相柳湖的水月大陣,馬上被反彈回來。他輕揮落日弓,把反射回來的箭撥開,道:“看來水月陣的威力還在。”
有莘不破道:“按原計劃行動吧。江離,你來安排人手。”
江離道:“看他們這舉動,召喚‘水之鑒’的儀式用的乃是男女交歡的巫舞淫祀。按照獨蘇兒前輩的說法,這陣法現在應該有三個破綻。但我們能否在他們召喚出‘水之鑒’之前成功找到天、地、人三門并攻進去卻是一大問題。為了拖延他們召喚的進度,必須有一位高手坐鎮陣外,發出平和的力量干擾這淫祭的進行。”
師韶微笑道:“如果心宗宗主肯出手,以她無所不至的心力當能令這淫祭半途而廢。我的《清心曲》雖然有些藥不對癥,卻也能大大延緩他們的進度。”
江離又道:“破壞召喚有兩個辦法。第一是釜底抽薪,從地門或人門攻入內部,瓦解水族的祭典,這可能會遇到死命抵抗。第二就是打破天門,直接攻擊處于召喚中的水王水后。我們必須雙管齊下,兩方面都有所準備。因此湖口另需要一個高手坐鎮——一旦我們破了水月陣的反射之力,就馬上攻擊水王水后。這需要極迅疾的行動力,要辦成這件事情,自然非羿兄不可。”
羿令符點了點頭,算是接令。
江離問道:“你要用什么箭對付他們?”
羿令符道:“水火相克,對付他們自然是用祝融之羽。”
江離道:“這兩人非同小可,雖然他們會把全部精力全放在召喚‘水之鑒’上,如果我們破陣成功,你乘虛而入自然可以一擊而中,但我怕‘祝融之羽’還是難以一擊功成!”
羿令符沉吟不語。羋壓搶道:“那就加上我的重黎之火!”羿令符點了點頭。
江離本來就有這個意思,卻怕羋壓又因為不讓他沖鋒而鬧意見,當下道:“好!接下來就是天、地、人三門。如果我們知道三門的位置,集中兵力攻打自然最好。但現在第一步卻是要確定三門的所在。因此分頭行動勝算更高。反正水族內部除了水王水后之外,再沒有足以和我們三個抗衡的高手,我們不怕被他們各個擊破。”
桑谷雋道:“我找地門。上次我曾侵入地門,雖然他們可能會調整陣形,不過應該還是能夠找到蛛絲馬跡。”
江離點頭道:“好。那我去尋找天門。不破,你尋找人門去。”
有莘不破道:“怎么找?”
江離道:“那我怎么知道。好了,部署結束,大家行動吧。”招呼了七香車,徑向天空飛去。
桑谷雋笑道:“有莘臺侯大人,你慢慢琢磨吧,其實你動不動手無所謂,等我和江離把陣法破了,你再進來撿現成就行。”
有莘不破一聽大怒,桑谷雋卻已微笑著沉入地面。
羋壓突然憤憤道:“糟糕!我上當了。”
有莘不破道:“什么上當?”
“上江離哥哥的當!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又要待在一旁看熱鬧?不破哥哥,我們換一下好不好。”
有莘不破道:“換?你知道人門在哪里嗎?”
羋壓吐了吐舌頭,說:“不知道。算了,我還是等著幫羿哥哥提煉重黎之精,到頭還有一份功勞。不破哥哥,你這回要是找不到人門,可就糗大了。不過至少你名義上是我們這群人的首領,無論我們做什么,到頭來都會算上你的功勞的。”
有莘不破怒道:“臭小子胡說八道!好好看你不破大哥的手段吧!我一定會第一個進那個水月破爛陣的!”舉足向湖口走去,走了兩步,回頭問羿令符道:“老大……”
“別問我。”羿令符道,“我對這個陣法也是一頭霧水。”
有莘不破轉頭看師韶,師韶沒有眼睛,卻仿佛能夠感受到有莘不破的眼光,笑道:“我有個預感,你會第一個破陣。”卻沒提供半點有實質性幫助的信息,并慢慢向湖外的一座雪山走去。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有莘不破不再廢話,發足絕塵而去。
羋壓抬頭看了看大相柳湖上空那兩個山岳般高大的人影交尾,突然想起了什么,腹部一熱,臉不禁紅了。
羿令符道:“別亂看!好好提煉重黎之精去!”
羋壓點了點頭,不再看那暴露在天空中的淫亂場面,但心中卻怎么也靜不下來。他今年才虛歲十六,從小家教甚嚴,此時情竇初開,被那交歡場面引動了欲火,非但無法平息,反而越燒越烈,腹下有如火燒,雙頰如貼炮烙。就在這時,一個小丘上傳來一陣竽聲,音律中正平和,樂而不亂,哀而不傷。羋壓一聽,心中才慢慢靜了下來。
羿令符舉目望去,半空中的交尾果然在竽聲響起之后出現窒滯。
桑谷雋闖過一次地門,輕車熟路。雖然水后用了挪移大法把地門的方向修改了,但臨時改弦更張,終究無法做到無跡可尋。沒多久就讓精通地行之術的桑谷雋找到門路。
桑谷雋大喜,直闖進去。地門后面布滿土偶幻象,卻半點也沒能阻住桑谷雋的步伐。周圍的泥土越來越硬,桑谷雋知道地門最后一道關口近了,往最堅硬的地方潛去,用力一沖,果然眼前一亮:“哈哈,我還不是第一個?”
他心中得意,心想江離多半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天門,有莘不破更不可能比自己快!但眼睛才適應了光亮,不由暗叫一聲苦,踏在自己腳下的,竟然是一片沙漠。
“這會丟臉丟大了。”桑谷雋自自語道,“地門沒找到也就算了,居然還走錯了路!”
正自懊喪,空中一個聲音道:“你沒走錯路啊。不過這么快就到這里,倒真是嚇了我一跳。”
桑谷雋聞聲抬頭,兩人一照面,一齊叫道:“是你!”
出現在桑谷雋眼前的,竟然是在“五行地獄”和毒火雀池兩度遇見的那個女孩子。在五行地獄的時候,桑谷雋看見的只是一個折射了的幻影,但當時已經為她的颯爽英姿所傾倒;之后在毒火雀池相遇,這個女孩子問了他幾個問題,當時他心情極為復雜,竟訥訥不能回答。他隨有窮商隊西來,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這個兩度相見卻兩次錯失的女孩子,誰知道竟然在這里遇見。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如果有莘不破聽見桑谷雋此刻結結巴巴的聲音,非惡毒地譏笑他不可。
“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啊?”風中的少女笑道,“沒想到這么快就遇到你了,看來要壞水族大事的就是你們一伙了?很好,很好,我還想辦完這邊的事情去巴國找你們,看來不用了。”
桑谷雋又驚又喜:“你要來找我們?”
少女笑道:“雖然我們在毒火雀池只是匆匆一會,但我主人聽我轉述之后,對你們都很有興趣哩。”
“主人?”桑谷雋不由得一怔。這個少女風度甚佳,怎么看都不像是奴隸之流。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問。
“啊,我叫桑谷雋!”桑谷雋想起有莘不破在屢屢笑話他之余老說“下次見面記得要問問對方的名字”,沒想到真見了面還是由對方先開了口,忙問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嗯,我叫燕其羽。”
“燕其羽……好名字。”
“我可不覺得有什么好的。”燕其羽說,“那天和你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背著大弓回答我話的,一個拿著把大刀的,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小伙子,還有一個很清雅的大姑娘,哦,對了,還有幾個老的。都是你的伙伴嗎?”
桑谷雋老老實實道:“年紀比較大的是我的長輩,其中一位是我父親。年紀比較輕的都是我的伙伴。背弓箭那個叫羿令符,拿刀那個叫有莘不破,長得很漂亮那個叫江離,那個大姑娘叫雒靈。還有一個昏迷的小孩子不知道你看到沒,叫做羋壓。”
燕其羽笑道:“你這人真有趣,跟我報家譜么?”
桑谷雋臉上一紅。
燕其羽又道:“你來闖地門,怎么干說話不做事?”
桑谷雋一愣,笑道:“也是。這里真的就是地門嗎?”
燕其羽一指,說:“其實你已經過了地門了。這里算是地門后面的陣勢。過了那個山崖,你就能看見湖水了。”
桑谷雋道:“這樣啊。謝謝你指點。對了,你住在這附近嗎?”
“不是。我住在天山天池附近。今天來這里是為了辦點事情。”
桑谷雋知道了對方的住址,心中狂喜,又道:“那你會在這里待到什么時候?”
燕其羽笑道:“辦完事情就走,應該不會很久。”
“這樣啊。我有點很重要的事情得先去辦完。辦完后我們再見個面好不好?”
燕其羽笑道:“只怕不行。”
桑谷雋道:“那我以后再到天山拜訪你,好不好?”
燕其羽微笑不語。
桑谷雋喜道:“那就這樣定了,我先去辦事。”就往燕其羽所指的那個山崖走去,突然腳下一飄,竟然被一股狂風卷了起來。
那風不像有莘不破施展的“大旋風斬”,竟然像是天然的龍卷風,一開始他還以為是突變的自然現象,被卷上半空后轉了個頭昏腦漲,一眼瞥見燕其羽盯著自己冷笑,明白了什么,大叫道:“燕姑娘!這風……難道是你?”
燕其羽冷冷道:“當然是我。”
“為什么?”
“為什么?”燕其羽失笑道,“你這個人真有意思。你來地門闖關,我在這里守關,你居然還問我為什么?”
桑谷雋腦袋轟的一聲,大罵自己色迷心竅。然而還是不愿意和燕其羽對敵,大聲說:“燕姑娘,你為什么要幫溯流伯川他們?他們要水漫天下你知道嗎?”
“那關我什么事?”
桑谷雋一聽頓時語塞。
燕其羽道:“你乖乖束手就擒,我辦完事情好早點回去。”
桑谷雋大聲道:“不行!我決不能讓這什么‘無陸計劃’成功!那會害死很多人的。我的故鄉巴國是個盆地,這個計劃一旦成功,第一個要亡國的就是我們巴國。”
“亡國就亡國,與我何關?”
桑谷雋心中一凜,心想自己對她雖然大有好感,但那只是一廂情愿的戀慕,現在處于非常時期,必須先把正事辦完。于是他高聲道:“燕姑娘,你快放我下來,不然我可要出手了!”
燕其羽笑道:“你以為自己還出得了手嗎?”
桑谷雋被狂風卷在半空無可借力,正要召喚幻蝶,只聽燕其羽道:“這風是一瞬三十轉,你居然若無其事,看來太小看你了。咄!大漠飛沙,一瞬三百轉!起!”
旋轉風速突然變成原來的十倍!在強大的旋轉中心,桑谷雋只覺得連血肉骨頭都要往外散!心中大驚,忙用“千斤墜”,身體的外表裹了一層巖皮,利用重力向下急墜。燕其羽冷然道:“進了我的風輪,若還讓你出去,我‘燕其羽’三個字倒過來寫!”手一揮,一股風倒卷而起,竟然把桑谷雋的千斤重力托住了。再一揮,劈出連綿不斷的風刃。這風刃比起有莘不破的刀罡來毫不遜色,加上旋風的助力,不多時就把桑谷雋的護體巖層劈得七零八落。燕其羽的手再一次抬起,又是三十六把風刃,卻一把把斬向桑谷雋的咽喉。桑谷雋大駭。他身陷風輪之中,非但緩不出手來招呼幻獸,更無法借用大地之力,于是豎起手用土之鎧甲硬擋,沒擋得幾下,兩手便幾欲折斷。
燕其羽笑道:“我這風刃用的不是自己的力量,乃是天地所賦予的煞氣。只要有陰陽之氣就有風,有風處風刃便無所不在,看你怎么擋?試試我的天罡螺旋刀!”
桑谷雋只覺得一股凌厲的氣息從腳下襲來,向下一望,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駭得魂飛魄散:鋒芒比方才的風刃更厲害的螺旋形風刀,正沿著暴風席卷而上。桑谷雋心中微微顫抖著:“難道今天就是我桑谷雋的死期?沒想到我會死在她的手上!”
這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活得太虧了!
云海之戰
羋壓指著遠處的龍卷風,問道:“羿哥哥,那是有莘哥哥的大旋風斬嗎?”
羿令符沉著臉道:“不像。”又道:“怪了。無緣無故怎么會出現這么厲害的龍卷風!如果是人為的,那對方的實力也太可怕了。難道水族還有這樣的好手!”
“那怎么辦?我們要不要去增援?”
“應該不用。”羿令符道,“以他們三個的實力,不輕敵的話應該還能應付得了。”
“啊——”桑谷雋慘叫著,但回蕩在這個空曠的荒漠里卻沒有一個朋友能聽到。燕其羽道:“這片荒山夾在兩大山脈之間,是方圓五百里最好的風口。我在這里實力至少提升半倍。你的實力就算再高十倍也休想逃出來。”
桑谷雋的土之鎧甲已經開始承受不住風刃的侵襲,全身如被千刀萬剮。燕其羽心道:“風輪最厲害的不是風刃的鋒銳,而是旋轉速度。旋轉速度達到一瞬五百轉以后,就算那些天山劍道上的一流劍客也早就粉身碎骨了。現在已經達到一千轉了,沒想到他能挺住。”
她哼了一聲道:“我本想留你一個全尸,沒想到你能撐到現在。我要引動昊天之風了。昊天之風一瞬三千六百轉,在昊天之風里就算是巖石也要變成面粉。你能第一個死在我的昊天大龍卷風下,也算榮幸了。去吧,昊天現劫,度盡一國眾生!”
桑谷雋只覺眼前一盲,耳際一聾,鼻無味,體無觸,連聲音也叫不出來,知覺全無,墜入一個渾渾噩噩的虛無之中。
七香車上,江離眉頭一跳,心中浮現一種不祥的預感。驀地眼前一亮,一座巨大的云海出現在自己眼前。
風輪終于停息,桑谷雋也終于掉了下來。
燕其羽低聲道:“他還活著?真是奇跡。不過應該也離死不遠。”
桑谷雋此刻不但連呼吸停止,甚至連生命氣息也無法感覺得到。
燕其羽左手揚起,就要運起風刃往他咽喉斬去。此刻桑谷雋的土之鎧甲已經完全瓦解,失去真氣保護的肌肉暴露在燕其羽的視線中。別說風刃,此時就是水族最下層的一個小姑娘拿一塊石頭也能砸死他。
燕其羽的手微微一發一收,終于沒有發出風刃,心道:主人讓我至少把他們中一個活著帶回去,就選他吧。
這一念之差,保住了桑谷雋的性命。
一陣風吹過,推動燕其羽座下的芭蕉葉,向高空飛去。燕其羽心想:先幫河伯把闖天門的那個解決掉。突然一絲白色的東西隨風飄來粘在芭蕉葉上,燕其羽隨手要把那絲東西撥開,誰知道那絲東西卻像在芭蕉葉上生了根,定眼看時,原來是一條蠶絲。燕其羽一愣,要把蠶絲扯下來,誰知道那蠶絲卻越扯越長。
她停下芭蕉葉,用力扯剝,蠶絲越扯越多,竟然扯出一大匹來。燕其羽大駭,心知有異:“難道是那姓桑的家伙?”扭轉風頭飛了回來一看,只見桑谷雋還是死挺在那里,面無人色,雙眼緊閉,但他周圍的土石卻一塊塊踴動著,沙子仿佛活了一般一層層地把他圍護了起來。燕其羽暗叫不好:“這家伙不省人事,不自覺中居然還能和大地產生共鳴,牽引地力療傷!早知道不應該讓他著陸!”風刃劈出,卻被一塊巖石突起擋住。待要發動風輪,桑谷雋所在的地面一陷,身體沉沒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個土包子。
同時,芭蕉葉上的蠶絲也越來越長,片刻竟然長出一百多丈長,垂了下來,向那個土包子延伸過去。等和泥土一接觸,蠶絲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變成上百丈長的一匹絲綢,一頭系住了土包子,另一頭竟把芭蕉葉緊緊纏住!
燕其羽招來風刃,竟然只割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心中極為懊惱:“他清醒的時候輸了給我,難道昏迷的時候我反而要輸給他!”一怒之下,招來了昊天螺旋風刃。
有莘不破漫無目的地亂闖。他不知道這時候江離已經找到了天門,雖然不像桑谷雋那樣有過闖入三才之門的經驗,但江離精通玄術,憑著水月陣上空天地陰陽之氣的強弱分布,終于找到了目的地。
“就在這片云海后面了。”正要穿越過去,突然云海一陣翻涌,一個人鉆了出來。江離早知天門不可能不設防,但還是沒有想到守護者居然是河伯!
江離冷笑道:“鎮都四門可越來越有出息了!居然幫水族做起走狗來了!”
河伯東郭馮夷老臉一紅,高聲喝道:“廢話少說。總之天門有我把守,你休想過去!”
江離見了河伯,心中反而有了底,對自己的情況并不十分擔心,卻道:“說實在的,你會出現在這里真是出乎我意料。哼!這么看來水族還有外援。只不知地門、人門卻是什么高人在把守。”
河伯笑道:“你在套我的話嗎?嘿!跟你說了也無所謂:把守地門的是一個火辣辣的小姑娘,人門沒人把守,后面是萬鬼陣!”
江離驚道:“萬鬼陣?你們哪里去找那么多冤魂?”心道:如果真是萬鬼陣,只怕有莘不破過不去。不過他心志堅定,應該死不了。現在只能冀望我和桑谷雋能闖進去了。
河伯笑道:“天山劍道上,要多少冤魂有多少冤魂。”
“天山劍道?”江離想起一事來,厲聲道:“是上代血祖!”
這次輪到河伯吃了一驚了,“你居然知道仇皇大人的蹤跡!是祝宗主對你說的嗎?”江離的師父祝宗人是河伯的老上司,積威之下,河伯背后也不敢冒犯,仍稱之為宗主。
江離剛才厲聲高叫原來只是試探,心中并沒有底,聽河伯露了餡,心道:原來上代血祖叫‘仇皇’。口中淡淡說:“我說水族怎么那么大膽!原來背后有人撐腰。你也投靠天山那人了?”
河伯哈哈一笑。他本來不知道水族和上代血祖仇皇有聯系,直到昨夜燕其羽來訪方知。他被水后的玄陰心結制住后不得不臣服,心里卻引為奇恥大辱。若是別人以為他投靠了仇皇,對他來說臉面上好看多了,因此樂得別人誤會,笑道:“小伙子,怕了吧。仇皇大人可是和申眉壽大人齊名的絕代宗師。是那一代人里碩果僅存的一位!就是當代四大宗主來了也得執晚輩禮。你若識相就快快打道回府!”申眉壽是江離的太師父,是伊尹和祝宗人的師父,上一代太一宗宗主,已經羽化多年。
江離冷冷道:“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抬出輩分嚇人!你那個靠山龜縮在天山不敢出頭,還不是怕了他徒弟?我們連當代血祖也不怕,會怕他嗎?”
河伯哼了一聲。江離又道:“攔在地門的那個小姑娘,就是天山來的吧?區區一介使者,焉能攔住我的伙伴?天地兩門我們是破定了,就看我快,還是我的伙伴快!”
河伯笑道:“好大的口氣!”
江離見河伯腳下云浪翻騰,笑道:“召喚冥靈嗎?這么快就把壓箱底的本事都現出來,太早了點吧?”
河伯笑道:“速戰速決!干掉了你,我好去看桑谷雋那臭小子怎么死!”引發召喚訣,哪知他一開口,江離竟然和他一起念訣,兩人異口同聲吟道:“天一生水·幻!”
那翻騰的云水竟然移動到兩人中間,漸漸顯出靈龜的形狀。
河伯驚道:“你、你……”
江離笑道:“我雖是到了巴國之后才知道鎮都四門,不過一法通,萬法通!云日山河,俱生于太一。我既在此,冥靈未必聽你的話!”
河伯怒道:“你休想!”要把那扭曲的云水拉過來,卻撼不動分毫。心中登時涼了半截,“雖說他是太一宗嫡派傳人,可他才多大年紀!功力竟然在我之上!”
江離勝券在握,正要趁勢追擊行動,不料一條巨尾巴甩了過來,打在七香車上,竟然把他震了出來,七香車歪在一邊。江離輕飄飄立在云海上,還沒站穩,一條血紅的蛇信卷了過來,舌信后面是一條巨蟒腥臭的毒牙!江離一閃,沒有完全避開,被蛇信打中左腰,蛇信上竟然也有劇毒!劇毒腐蝕了他的衣服,慢慢侵入他的皮膚,侵向他的骨肉。那邊蛇尾一掃,把七香車打得四分五裂,跌落在云海中。
七香車散開后,拉車的木馬通靈,展翅飛了過來,負起江離逃向空中。待離開巨蛇的攻擊范圍,江離驚魂稍定,向下看時,只見河伯足下的幻獸雖是冥靈的外甲,卻長著四腳蛇的頭尾和四肢!
河伯心道:幸好這幻獸被水后那娘們異化了,否則我今天真是一敗涂地!站在龜甲上哈哈大笑道:“小子,教你個乖!爺爺這頭幻獸叫禺強!不是冥靈。”
江離在空中呆呆看著禺強,突然怒道:“這分明是冥靈!是誰把它毒化成這樣的!難道是你?”
河伯笑道:“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
江離怒道:“我沒見過你這么無恥的人!九天幻獸乃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它們遠跨空間而來,以我們的生命之源在我們這個世界暫時存在著,借給我們超越人類極限的力量,不但是我們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我們的守護神!它守護了你這么多年,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你居然毫不心疼,你還是人嗎?”
河伯漲紅了臉,老羞成怒道:“這是我的守護幻獸!用不著你管!禺強,上!”
禺強一聲吼叫,云海慢慢被污染成一片毒海。一道道的水柱激噴上來,江離站在飛馬上左右閃避,被幾點水珠濺到,衣服腐敗,一股陰寒透過皮膚直襲肺脈,心中大驚:“這陰毒這樣厲害!是了,冥靈就是給這股陰毒異化了。而這股陰毒又借了冥靈的力量令毒性千百倍地增強。”說著向下一望,只見整一片云海都給陰毒污染了,心中又轉為大怒:“我若發動雷咒準能馬上電死這個可惡的河伯,但雷震之后,這片云海立刻會化雨落下。以這片云海的大小看,所蘊涵的水量非同小可!這里是天下江河的發源地,一個不慎,只怕流毒萬里!”心中對那個毒化禺強的人恨得牙癢。
河伯卻不容他從容應對,利用禺強之神力翻騰起一堵堵的云墻,堵住江離的去路,把江離的活動范圍越限越小。
河伯東郭馮夷大笑道:“小子,乖乖投降,爺爺還可留你一命!”
江離冷笑道:“真不知道你這樣的人品,怎能名列鎮都四門!我師父當年真的承認過你是他的下屬嗎?”
河伯聽了一呆,似乎江離戳到了他的痛處,額頭青筋暴起,嘶聲竭力叫道:“鎮都四門!鎮都四門!我就是不明白,我的功力分明不在他們幾個之下,為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沒有我的份?連山鬼那個娘們也壓在我頭上!既然不信任我,為什么又要讓我坐在這位置上!哼!他祝宗人能成為太一正師,還不是命好!如果我師父也是申眉壽,成為太一正師的就不會是祝宗人,而是我東郭馮夷!”
江離見他這一怒倒是真情流露,不由一呆。
河伯站在龜甲上大聲叫道:“冥靈被弄成這個樣子,你以為我想嗎?給那個臭娘們做看門狗,你以為我想嗎?祝宗人看不起我,都雄魁也不重用我!我能到哪里去?我能投靠誰?沒人看重我,老子就自己闖出一片天地來,給你們看看!我要成為新一代的水神!我要得到共工的力量!我要讓祝宗人,讓都雄魁,讓仇皇,全都匍匐在我的腳下!我要讓大夏王知道我才是最強的人!”
江離冷冷道:“聽你這么說,原來冥靈是中了水后的毒,你連水后那個女人都對付不了,連自己的守護獸冥靈都丟了,還敢提幾位宗師的名字?”
這句話又刺中了河伯的要害,他全身陡然一縮,又突然爆發,大聲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守住這天門,守到‘水之鑒’出世,守到水漫天下,守到世界滅亡!”
整個云海搖撼起來,九道巨大的水浪山峰般從四面八方向江離卷了過來。江離避無可避,飛馬所能飛到的高度早已到達極限,于是他一咬牙反而策動飛馬向下俯沖,要低空掠著云海沖出四方云浪的縫隙。離云海表面不到數尺,江離正要轉向,一股潛流突然噴出,把他卷了進去。
河伯一呆,隨即大笑道:“他掉進去了,掉進劇毒的云海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贏了,我贏了太一宗的嫡傳!”那一瞬間,他連自己比江離高出一輩的事實也忘記了,仿佛自己不是打敗了還沒有成為太一正師的江離,而是打敗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太一正師祝宗人。
有莘不破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一開始,他在水邊、在山中、在林間像一只沒頭蒼蠅一樣橫沖直撞。但不知為什么,越走越是心安。雖然道路越走越曲折,但那種奇怪的感應卻越來越明顯。他一開始以為是直覺在指引著他,但慢慢地知道不是。當那種感覺強烈到足以讓他印證大腦中的回憶以后,他幾乎叫了出來:“雒靈!”
沒錯!那是雒靈!是雒靈在某處指引他!
有莘不破不再猶豫,順著那感覺一路走去,逢山開道,遇水潛泳。穿過一片密林,走入一個山洞,在山洞中看到一個水池,有莘不破想也不想,一頭扎下。再次浮出水面,竟然是一個和潛入之前一模一樣的山洞!但雒靈給他的感覺卻更接近了。
他爬上來,大步前行,突然陰風颼颼,吹得人怕。再前進不遠,便聽見無數冤魂神號鬼哭。他毫不理會,又走了幾步,只見山洞陰暗的道路堆滿了骷髏,每一個骷髏都張開雙臂,仿佛只要他再走上一步就要把他分尸而食。
有莘不破全不畏懼,一腳腳踩了過去,把滿地的骷髏踩得粉碎。山洞突然一陣扭曲,眼前竟然出現一道冥河!陰風中祖父、祖母、父母、舅公有莘羖都站在對岸招手,河不寬,岸邊有一只待渡的小船。
“全是幻象!”有莘不破告訴自己,毫不理會那冥河,繼續一步步地筆直前行。一個女孩子閃了出來,有莘不破大喜道:“雒靈!”急奔過去,正要牽住她的手,突然猶豫道:“你……你不是!”
那雒靈指著自己點頭。
“不!你不是!”
那雒靈向他伸出左手,右手指著前方。此時周圍已經變成一片虛空,只剩下來路和那個雒靈所指的去路。如果這個雒靈不是真的,如果那條路是陷阱,難道還有第三條路?
“反正我不相信你!沒有路,我自己開出一條來!”
有莘不破一舉手,虛空被打碎,又恢復了山道的樣子,接著他一拳打破了一片山壁,但那些幻象仍然遮住了他的雙眼。他雖然不至于被幻象帶入死境,卻也無法走出這個看不見的迷宮。
“媽的!媽的!”
他的心情正煩躁,突然一雙手從背后輕輕擁住了他。有莘不破心里一跳,停住了動作,輕輕抓住那只小手,心情馬上安定了下來,喜道:“雒靈!”
轉過頭來,看見了雒靈的俏臉。有莘不破喜道:“你是真的。我知道你是真的!”
雒靈微微一笑,伸手把有莘不破的眼睛遮住,放開手來,眼前又變成一片陰暗,卻是一條山洞的過道。洞中堆滿尸骸,在剛才那個假雒靈的位置上,一具骷髏立定在那里,姿勢和假雒靈一模一樣,一手向他伸來,一手指著洞口。
有莘不破道:“原來這假冒你的家伙指的其實真是出口來著!”
雒靈點了點頭。
有莘不破笑道:“這叫虛則實之,擺這骷髏陣的人倒也懂點兵法。”他走上前去就要把那具骷髏打個粉碎,卻被雒靈攔住。
“干嗎?這骷髏上還有機關不成?”
雒靈搖了搖頭,閉上眼睛,對著那骷髏無聲地禱念了幾句,骷髏空洞的眼眶中留下兩行淚水,轟然倒地,變成一團灰燼。周圍的局勢又是一變,天高水深,月色下湖光粼粼,兩人竟然是站在水邊!
“哈!原來那勞什子山洞也是幻象!”
雒靈神色疲倦,緩緩在湖灘上坐下。
“累了。”
見雒靈點了點頭,有莘不破道:“你歇歇。接下來的事我來解決。”見她露出對自己信任的微笑,有莘不破只覺得胸中一股驕傲涌起,手按鬼王刀,跨入水中,潛了下去。
血洗水晶宮
水月陣出現破綻了!
有莘不破一跳入水中,無論是湖外的師韶、羿令符,還是正在召喚“水之鑒”的水王水后,都感應到了這個巨變。
羿令符嘆了一口氣,道:“不是天門,也不是桑谷雋去的那個方向!嘿嘿,沒想到真讓師韶說中了,第一個破門而入的居然是一點頭緒也沒有的有莘不破!”
羋壓雀躍起來:“有莘哥哥成功了?”
“還很難說。”羿令符道,“要看有莘不破的動作夠不夠快!溯流伯川夫婦已經快完成召喚了!”
果然,師韶的樂聲也變了,原來只是以中正平和的調子來調和水王水后交歡迸發出來的情欲,現在已變成撕破臉皮的直接用樂音攻擊了。
羿令符不準羋壓看大相柳湖高空中的淫亂場面,羋壓便向師韶那邊看去,只見他已經換了一面戰鼓,一捶一聲雷震。鼓聲上干九霄,下達湖底,把大相柳湖攪得天翻地覆,一通鼓擂下來,竟然把水族的宮殿房屋震塌了一大半。
河伯在天上聽到鼓聲,回過神來,駭然道:“這鼓聲!難道是登扶竟來了?”
“不是登扶竟,是師韶。”
“師韶?那個盲小子有這樣的造詣?”河伯一時沒意識到是誰在搭話,順口接了一句,突然醒悟過來,驚叫道,“誰?”
“還能有誰?”話聲中一個人從云海里浮了出來,全身衣服斑斑駁駁,連頭發也是凋殘零落,竟然是江離!
河伯大駭道:“你還沒死?這片云海可全是毒……”突然語塞,原來他發現不知什么時候江離腳下云海的顏色竟然變淡了!不但如此,整個云海左一片,右一片,正在慢慢恢復正常。江離非但沒給毒死,反而在凈化云海里的陰毒。
河伯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這……這……你怎么做到的?”
江離道:“看看你背后。”
河伯回頭,只見背后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一棵巨大的樹,枝葉上抵天空,根系竟然已經遍布整個云海。
江離道:“這是榑(fu)木[45],不知長于何處,不知生于何年。只聽說,在它的生命觀念中以八千年為一季,兩萬四千個歲月在它如同一年。以我們人類這點有限的智慧,根本無法體驗到它已經歷過的歲月與生命。我特地把它請來,凈化這片被你們這些短視的人污染的云海。”
河伯道:“你、你怎么召喚到它的?”
“那木馬,用的就是榑木的一截枝干。”
云海在榑木的凈化下,慢慢褪盡了陰毒,恢復正常。河伯突然又獰笑起來:“笨蛋!你這個笨蛋!這棵榑木根本就沒有攻擊力,你把它召喚出來以后又能怎么樣?你能用它來攻擊我嗎?哈哈……但是,召喚這樣的太古神物,你的真力卻一定損耗嚴重,凈化了這片云海,只怕你的力量也所剩無幾,到時候看你怎么抵擋我禺強的攻擊?”
“禺強?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禺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