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蠻人退去,東平城大街上卻依舊有些冷清,商鋪檔口門只開一半,人們倚在門口與鄰里交換著消息,不敢大聲說話。
仿佛天敵退去,卻依舊因受驚而戰戰兢兢的小動物。
在這一片冷清靜謐中,忽有響亮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還有馬上騎士響亮而焦急的大喊。
“重金懸賞妙手名醫!擅解毒者最好!有意請速至大都督府!”
“治好病人獎銀五千兩!”
“能提供有效治療方法也有重賞!”
馬蹄聲伴著喊聲響徹一條又一條街道,很快響徹整個東平城的大街小巷,在本來如死水般的百姓間掀起喧囂巨浪。
“發生什么事了?”
“這是要給誰看病?”
“難道都督大人受傷了?!”
大街小巷掀起熱議,而聽到那巨額賞金,城中但凡會點醫術的,都忍不住蜂擁趕往大都督府。
大都督府氣氛緊張。
雖然剛打了勝仗,但沒人臉上露出笑意,偶有下仆玩笑打鬧,立刻就會有黑臉的軍中大漢死亡眼神盯過來,把下仆們嚇得噤若寒蟬。
“聽說是位救了咱們東平城的大英雄,中了蠻人毒箭,這會兒正生死垂危呢。”
“我怎么聽說是位救了都督大人命的英雄?”
“不不不,不是什么英雄,我親眼看見了!是個女人!漂亮女人!一定是咱們大人的心上人!”
“女人?快說說快說說!”
傅瑤抱著藥包從廊下匆匆跑過時,聽到都督府的下人這般竊竊私語。
她咬牙,低頭瞅瞅,撿起一把鋪路石子,朝那幾個下人狠狠砸去。
“呀!”
“誰!誰砸我!”
傅瑤不聽不應,抱著藥悶頭往前跑。
一直跑到一處滿是藥味兒的院落。
院落門口排起了長隊。
“城東益善堂大夫李延年,擅小兒咳喘、驚悸病人不是小孩兒!算了算了,好歹是個正經大夫進去試試吧!”
“城隍廟廟祝你個管死人香火的來湊什么熱鬧!”
“大人!我們廟里的香灰符水可靈驗了!您讓小人試試,一碗香灰水下去,保管叫病人活蹦亂跳!”
“我現在就叫你活蹦亂跳!”
雷禮忍無可忍,抬腳朝那廟祝屁股上踹一腳。
廟祝果如雷禮所說般,活蹦亂跳地被踹出好幾步,差點撞到剛趕到的傅瑤身上。
卻仍不死心,嘴里依舊喊著:
“大人,您讓我試試!就試試!真的可靈了!”
傅瑤眉頭直跳,伸出腳。
那剛站穩的又往前走的廟祝,被她這一腳絆了個大馬趴。
絆完人的傅瑤也不理身后那神棍不迭聲的“哎呦”聲,朝雷禮點點頭,悶頭往院子里沖。
院子里有很多人。
除了都督府的下人兵丁外,還有幾乎所有流放隊伍的人。
官差,傅家人,那些被解救的女人
人那么多,卻幾乎沒有一個人說話,每個人的面容都緊繃著,看到傅瑤進來,齊刷刷朝她看過來。
莫婉娘、傅佩、薛勝衣、七嬸娘、傅儀斐、傅儀琤、傅儀瀾等這些親近的,立時就圍了上來。
圍上來,卻又沒說什么話。
“快去送藥吧!希望有用”最后只有莫婉娘喃喃似的說了這么一句。
傅瑤用力點點頭,又往里面走。
再往里,便能看到無數背著藥箱的大夫簇擁在門口。
這里就熱鬧地多了。
“是毒,北蠻人的毒!”
“老李頭你凈說廢話,誰不知道是北蠻人的毒,關鍵是什么毒?怎么解毒?”
“此毒十分復雜,老朽平生從未見過”
“里頭那個年輕人似乎也是大夫?你們聽他怎么說了嗎?”
“聽他說什么?十幾歲的黃毛小子懂什么毒?”
傅瑤繼續低頭不吭聲往里擠。
擠到門口才看到門口不止站著這些大夫,還站著些五大三粗的武人。
是那些陳都督手下的將領。
“那小哥兒嫌我們在里頭污濁吵鬧,把我們趕出來了,明明咱都是好好洗了澡才過來的,哪里就污濁了?”
見到傅瑤,李將軍很是委屈地告了一狀。
高高壯壯的黑臉漢子做出這般委屈姿態,說實話畫面有點好笑。
但傅瑤笑不出來。
她朝李將軍等人點點頭,推門進屋。
屋里人就少多了。
十分寬敞的內室,雖然飄蕩著藥味兒,但整體清爽干凈。
窗前有小火爐“咕嘟咕嘟”熬著藥,小火爐旁,傅霜知低著頭,勻速推動著手中的藥碾子,藥碾子發出“轆轆”的響。
陳蹇之在旁邊坐著,眼神擔憂地望著床上。
床前有四五個大夫,挨個給床上的人把脈,不時小聲說著什么。
傅瑤趕緊走上去,把藥遞給傅霜知。
傅霜知放下藥碾,接過藥,沒說什么,甚至沒抬頭,只打開仔細檢查送來的藥。
傅瑤終于忍不住,小聲問道:“二哥,她怎么樣了?”
傅霜知動作一停。
“不大好啊”
回話的人不是傅霜知,而是床邊四五個大夫中的一個。
“這不是一種毒,而是好幾種毒混合,且不是大魏常見的毒,恐怕都是出自北蠻人之手,老夫對北蠻人也算熟悉了,年輕時還在北蠻人部落里待過一段時間,卻也只見過這里頭的兩三種毒,但依老夫之見,這姑娘身上所中,起碼有五種不同的毒。”
“是啊,所以說不大好”另一個大夫也嘆息著附和。
“如今只是吊著命罷了,幸虧有那兩株百年野山參,可惜野山參再好,也只能吊命,解不了毒,時日一久,恐怕”
幾個大夫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讓室內的氣氛更沉悶。
陳蹇之深呼一口氣起身,朝幾個大夫抱拳施禮。
“諸位,無論用什么法子,無論花多少錢,請諸位用盡一切辦法醫治鹿姑娘,鹿姑娘是救了咱們整個東平城的恩人啊!”
幾個大夫彼此對視,露出苦笑。
“大人,不是我們不想救啊”
誰不想救?
不說那誘人的五千兩賞金,也不說這姑娘傳聞中救了東平城的大英雄,就說這難得一見的毒,室內幾個醫術高超的大夫誰不是見獵心喜,想要親自解決這疑難之癥?
可問題就是沒辦法啊&lt-->>;br>陳蹇之也不是不懂這道理,他就是有些不能接受。
傅瑤更不能接受。
“二哥!”她又叫了傅霜知一聲。
“你讓我拿這些壞掉的藥干什么?你有辦法嗎?”
傅瑤問地又急切又小心翼翼,生怕從傅霜知口中聽到不想聽到的回答。
傅霜知拿著手中的藥包,依舊低頭沉默不語。
沒有回答
傅瑤眼眶一酸,忽然就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