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6年的立春來得悄無聲息。先是窗欞上的冰棱子在夜里化了水,順著木縫滴滴答答落在青磚地上,像誰在暗處數著時辰;接著是院角那株老梅,前日還裹著雪的花苞,忽然就掙開了裂,露出一星半點的紅,混著泥土解凍的腥氣,在風里散出清冽的香。我推開靜室的門時,正撞見一只灰雀從墻頭掠過,翅膀帶起的風里,竟裹著一絲暖意——這便是立春了,天地間的陽氣像剛醒的嫩芽,怯生生地從凍土下鉆出來,帶著要把整個冬天的沉郁都掀翻的勢頭。而我,也在這股新生的氣里,迎來了修煉路上的一個岔路口:將《五行陣法》與過往習得的諸般功法相融,讓那些散落的珠子,借著春日的陽氣,串成一條完整的鏈。
說起來,這念頭并非憑空生出。年前“守一”修煉時,體內五行之氣日漸和順,卻總覺有層隔膜。就像園子里的菜畦,土是好土,水是好水,可若是田埂沒修好,水便流不到該去的地方。那時我便發現,單靠《五行陣法》的吐納調諧,雖能穩固臟腑之氣,卻難將其與天地間的大五行真正勾連——譬如練氣時吸納的木氣,總在肺金邊緣打個轉就散了,不像師父當年說的那樣,能“如江河匯海,暢行無阻”。直到除夕夜守歲,我翻檢舊物,從一個褪色的布包里找出三卷泛黃的竹簡,才猛然想起那些被我擱置許久的功法。
第一卷是《黃帝內經》中的“五行陣防疫法”殘篇。那是五年前在疫區跟著老醫官學的,當時只記了些“肺屬金,其病在鼻,宜避燥氣”之類的口訣,如今展開來看,竹簡上竟還刻著“五運六氣與臟腑相感圖”:東方風木對應肝,其氣在春易生疏泄,若配以“噓字訣”吐納,可引風氣入筋;南方熱火對應心,其氣在夏易生躁動,若輔以“呵字訣”,可平心火入脈……這些字句像鑰匙,忽然捅開了我腦中的某個結——《五行陣法》重“內陣”調和,而這防疫法,原是教人與“外陣”(天地之氣)相感的。
第二卷是《青囊經》中的“地脈行氣法”。那是三年前在終南山拜訪一位老道長時所得,講的是如何借山川地勢布氣,其中“天圓地方,氣行八卦,左旋為陽,右旋為陰”的句子,與《五行陣法》中“八卦陣眼流轉圖”隱隱相合。只是那時我只顧著修煉體內陣法,覺得這“布外陣”的法子與己無關,如今再看,才悟到“內外本是一體”——就像人在屋子里呼吸,若門窗緊閉,再好的內息也會滯澀,唯有讓屋外的風流通進來,才能吐故納新。
第三卷最薄,是一頁從《導引圖》上拓下來的殘片,畫著幾個模糊的人形,標注著“熊經鳥伸,引氣入髓”的字樣。這是我初學練氣時的啟蒙物,后來覺得“導引術”太過粗淺,便丟在了一旁。可此刻撫著那泛黃的紙頁,指尖觸到“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于庭,被發緩形,以使志生”的字句,忽然想起師父說過的“形不動,則氣不行”——我之前總在靜室打坐,雖能調氣,卻少了這“動形”之功,難怪氣血流轉總差了幾分靈動。
這三卷東西,竟像是為春日融合功法量身準備的。窗外的風又暖了些,檐下的麻雀開始嘰嘰喳喳地叫,像是在催我動手。我將蒲團挪到窗邊,讓晨光落在竹簡上,先從“內陣”與“外氣”的勾連試起。
往日練《五行陣法》,吸氣時只想著“納五行之氣入丹田”,如今試著加入防疫法的“五音吐納”。寅時天地氣交,東方漸白,正是肝木當令。我站在院中,松肩沉肘,先按《五行陣法》要訣,凝神觀想肝位陣眼亮起青綠色光暈,再依“噓字訣”,緩緩吐出“噓——”音,舌尖輕抵上顎,氣從齒間送出,想象這股氣如春風拂過柳枝,帶著東方的木氣,順著鼻腔、喉嚨,一路沉入肝腑。初時總不得要領,吐納的節奏與體內陣眼流轉不合拍,往往“噓”字還沒吐完,肝位的木氣就亂了分寸,像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竹叢。
接連三日都是如此。有時氣吸得太急,木氣沖得頭暈目眩;有時吐得太慢,又讓肺金之氣趁機壓制了木氣,胸口發悶。直到第四日清晨,我望著院角抽出新芽的柳樹忽然開竅——春日的風是“生風”,不是“烈風”,吐納也該像春風拂柳,輕柔而有韌勁。于是不再刻意控制氣息,只讓“噓”音隨著呼吸自然流出,同時觀想肝位陣眼如柳枝般輕輕擺動,木氣順著擺動的節奏,一點點與外界的春風相融。忽然間,一股清冽的氣從指尖涌入,順著手臂的經脈直抵肝位,與體內的木氣撞在一起,卻沒像往常那樣沖突,反而像兩滴露水匯入一汪清泉,瞬間漾開。我心中一喜,知道這是“內木”與“外木”接上了氣——原來防疫法的吐納,不是要“引氣入內”,而是要讓體內的氣“與外氣共鳴”,就像琴弦與歌聲共振,才能發出最響的音。
嘗到了甜頭,便更有勁頭。接著試“呵字訣”調心火。午時陽光最盛,南方火氣蒸騰,我坐在廊下,觀想心位陣眼的紅焰,緩緩吐出“呵——”音,舌尖下壓,氣從舌面送出。這一次有了經驗,不急于求成,只讓聲音與心跳的節奏相合。起初心位的火氣有些浮躁,像被陽光曬得發燙的水面,隨著“呵”音漸勻,那紅焰竟一點點收斂,化作溫潤的暖光,順著血脈流到四肢百骸。我忽然想起冬日里心火過旺時的灼痛感,再對比此刻的溫潤,才明白“融合”不是加法,而是減法——減去多余的燥氣,讓內外之火既不相抗,又能相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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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息調和得順了,便開始琢磨“內陣”與“外陣”的呼應,這就要用到《青囊經》的“地脈行氣法”了。《五行陣法》的八卦陣眼在體內流轉,而《青囊經》說“宅有八方位,各應八卦氣”,我便想:若將家中的方位與體內陣眼對應,是不是能讓氣場更盛?
靜室的正東是震位,屬木,對應肝。我在那里擺了一盆剛發芽的香椿,按照“地脈法”的說法,“木行東方,宜高植,引風氣上騰”;正西是兌位,屬金,對應肺,放了一個青銅小鼎,“金行西方,宜置金石,收肅氣下沉”;正南離位屬火,對應心,掛了一盞紅燈籠,“火行南方,宜明照,引火氣外顯”;正北坎位屬水,對應腎,放了一個陶罐盛著井水,“水行北方,宜藏潤,納水氣內潛”;中宮屬土,對應脾胃,擺了一捧新取的園土,“土行中央,宜實厚,承四氣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