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閘旁,江風帶著一股子刺骨的濕冷,吹得蘆葦叢沙沙作響,像無數只鬼魅在低語。
那名身披破舊袈裟的老僧,依舊如一尊被歲月風化了的石雕,靜靜地坐在水邊。
他手中那根光禿禿的釣竿,沒有餌,沒有鉤,就那么直直地垂入那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如墨的江水里。
他仿佛與這片夜色融為了一體,連呼吸都微弱得幾不可聞。
薛寶釵來了。
她手提那只冰冷的金屬水壺,步履不疾不徐,羅裙的下擺拂過潮濕的青石板,卻沒有發出半分聲響。
她整個人,像一縷自月光中剝離出的清冷影子,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那尊石雕的身后。
老僧仿佛未聞。
他依舊凝視著那片毫無生機的水面,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這無聲的對峙,便是第一重考驗。
薛寶釵并未開口,更沒有試圖用任何語去打破這份足以將人神經都繃斷的死寂。
她只是緩步上前,走到了老僧的身側,在那塊同樣被露水打濕的青石上,將手中的水壺,輕輕地,放了下來。
“嗒。”
一聲輕響,在這萬籟俱寂的夜里,卻清晰得如同平地驚雷。
壺口,朝向她自己。
壺柄,朝向那名老僧。
這無聲的姿態,已表明了一切:我非來客,亦非敵寇,無意傾倒壺中之物,只愿執柄之人,能與我一敘。
那老僧仿佛早已被歲月壓垮了的腰桿,在這一瞬間,微微動了一下。
他終于開口了。
那聲音,沙啞,古老,不帶半分人間煙火氣,卻像一口深山古剎的銅鐘,每一個字,都帶著足以穿透人心的嗡鳴。
他并非質問,而是一句禪語。
“壺中既能盛水,亦能容火。”
老僧緩緩轉過頭,那雙渾濁得看不出半分情緒的老眼,第一次,落在了薛寶釵那張平靜得不起半分波瀾的臉上。
“施主此來,是為解渴,還是為焚天?”
這句機鋒,如同一柄無形的利刃,瞬間便將薛寶釵推到了懸崖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