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須發皆白的老軍醫,額頭上早已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他手中那支狼毫筆,懸在一方澄心堂紙之上,顫抖著,卻遲遲無法落下。
紙上,寥寥數筆,勾勒出幾個扭曲怪異的工尺譜符號,可無論他如何修改,都無法精準地捕捉到那個瘋癲囚犯口中,那段單調卻又充滿了詭異顫音的旋律。
“將軍,不行……不行啊!”
老軍醫猛地將筆擲在案上,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此刻竟比帳外那深不見底的江水還要慘白。
他指著那個依舊被綁在角落,眼神空洞,嘴里無意識地重復著“夜鶯……夜鶯……”的瘋子,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棘手與挫敗。
“此人發出的音調,看似簡單,實則九曲十八折,其間的轉音與顫音,細微處,根本不是我大周律制所能記錄!這……這不是樂,這是鬼嚎!”
京營將領聞,那張素來冷硬如鐵的臉上,也下意識地浮現出了一絲焦躁。
“媽的!一個瘋子,竟比一座軍寨還難啃!”他猛地起身,對著薛寶釵重重一抱拳,那洪亮的聲音里充滿了軍人特有的急切,“薛姑娘!末將以為,無需再在此處耗費心神!我這就派人,將這漁陽鎮最好的樂師,不,是將整個鎮江府所有叫得上名號的琴師、樂正,都給‘請’來!集眾人之力,不怕破不了這鬼調!”
船鬼亦在一旁甕聲甕氣地附和,在他看來,這或許是唯一的法子了。
“將軍,你可想過,這串音調,是懸鏡司的核心機密。我們今日請來的樂師,明日,就可能成為懸鏡司滅口的對象。”她緩緩轉過身,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溫潤的眸子,此刻清亮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靜靜地看著那張寫滿了錯愕的臉,“更何況,人多嘴雜,一旦消息泄露,我們所有人,都將萬劫不復。”
整個營帳,徹底陷入了僵局。
他們守著一個會唱歌的瘋子,卻無法復制出打開寶藏的鑰匙。
連船鬼那雙鷹隼般的眸子里,都開始浮現出一絲懷疑。
或許,這真的只是一個瘋子,無意義的執念。
她并未去看那張廢紙般的樂譜,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那個瘋癲密探的喉嚨上。
賈瑯暗網情報中的一則注記,如同一道閃電,轟然劈開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霧。
懸鏡司的秘法,根植于“唯我”。
其密匙,往往與個體的生理特征綁定。
關鍵,從來就不在于那可以被模仿的音調。
而在于發出這個音調的、獨一無二的……聲紋!
薛寶釵放棄了記錄樂譜,她在那一道道或驚或疑的目光注視下,緩步走到了那名早已束手無策的老軍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