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的臨時駐地,戒備森嚴。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子鐵器、汗水與江風混合的凜冽氣息,將這片臨時營地,切割成了一方與外界截然不同的鐵血世界。
當船鬼親自押著那個眼神空洞、嘴角掛著一絲詭異涎水的囚犯,踏入主帳時,那股無形的肅殺之氣,瞬間達到了。
京營將領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那張素來冷硬如鐵的臉上,在看清來人模樣的瞬間,所有的沉穩與威嚴,都化為了一片純粹的、無法掩飾的震驚與困惑。
這就是那份特殊的“禮物”?
一個瘋子?
他看著那個曾經心志如鐵、讓懸鏡司都引以為傲的頂尖密探,此刻卻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與靈魂的破敗木偶,被兩個船幫漢子架著,雙腳在地上拖出兩道無意識的泥痕。
他嘴里,正反復呢喃著一些毫無邏輯的、破碎的詞句,那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早已干涸的古井。
“薛姑娘。”京營將領緩緩起身,那洪亮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棘手與不解,“這……”
他軍旅生涯的慣性思維,讓他無法理解這種戰果。
勝利,應當是敵人的尸體,或是跪地求饒的俘虜,而不是一個……毫無價值的瘋子。
“一個瘋子,無法提供任何有效的情報。”將領的目光銳利如刀,死死地盯住了那個囚犯,那聲音里充滿了軍人特有的、對戰機的警惕,“甚至,末將懷疑,此人可能是在用瘋癲作偽裝,以逃避我等的審訊。”
他猛地一抱拳,那張素來冷硬如鐵的臉上,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狠厲。
“請姑娘將此人交由末將處置!我麾下,有最擅長對付硬骨頭的軍醫!只需一劑虎狼之藥下去,是人是鬼,是瘋是詐,一試便知!”
他身后的幾名親衛聞,亦是齊齊踏前一步,那甲葉碰撞的鏗鏘之聲,匯成一股足以讓山河變色的肅殺之氣。
暗潮之下,船鬼與他手下那幾名心腹頭目,亦是面露困惑。
他們雖已見識過薛寶釵那神鬼莫測的手段,可這“殺雞用了牛刀”,最終卻只得到一個廢人的結果,依舊讓他們那套直來直去的江湖邏輯,感到了難以理解的憋悶。
整個營帳內的氣氛,因這理念的碰撞,而變得微妙,且緊繃。
然而,就在這片高漲的戰意與無聲的質疑之中,薛寶釵卻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
隨即,在那京營將領錯愕的目光注視下,她竟欣然應允。
“將軍的提議,甚好。”
她那胸有成竹的態度,非但沒有讓將領感到滿意,反而讓他心中,猛地一凜。
半個時辰后,一名須發皆白、身上帶著一股子濃重草藥與陳年血腥氣的老軍醫,面色慘白地,從臨時辟出的審訊帳內,踉蹌而出。
他那雙看過無數生死、早已古井無波的老眼,此刻卻瞪得如同銅鈴,那眼神,像是在鬼門關前,生生打了個來回。
他甚至忘了行軍禮,只是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將領面前,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肌肉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仿佛看到了這世間最不可思議的神跡。
“將……將軍……”
老軍醫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冰冷的江水里浸泡過,帶著一股子足以將人靈魂都凍結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