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那本嶄新的空白賬冊與一支上好的狼毫筆,靜靜地躺在林黛玉面前的紫檀木長案之上,像一封來自另一個冰冷世界的、不容拒絕的判決書。
空氣,是死的,凝固的。
林黛玉那因連番變故而蒼白如紙的臉上,緩緩地,重新浮現出一抹屬于舊日世界文人風骨的、冰冷的譏誚與疏離。
她沒有拿起筆。
她只是抬起那雙總是含煙籠霧的眸子,那雙此刻清冷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的眼睛,直直地,射向了那個自始至終安坐于主位,仿佛在欣賞一出與己無關的戲劇的年輕人。
“我自幼所學,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她的聲音清冽,卻字字泣血,如同一顆顆冰冷的珍珠,砸在這死寂的金磚之上。
“我母親教我的,是‘腹有詩書氣自華’。”
林黛玉在那一道道復雜的目光注視下,緩緩站起身,那纖弱的嬌軀在空中搖搖欲墜,卻又帶著一股子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
“瑯表兄今日此舉,是要將一個讀詩葬花的女子,變成一個撥打算盤的市儈商人嗎?”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極致的悲哀與被冒犯的屈辱。
“這是要將我林家世代的書香門第,變成一處只論斤兩、不講人情的冰冷賬房?”
“這是對我出身與精神世界的,終極侮辱!”
面對這尖銳的、幾乎是撕破臉皮的質問,賈瑯并未動怒。
他甚至沒有與她辯論風雅與俗務。
他只是平靜地,對著身旁的秦可卿,微微頷首。
秦可卿會意,將那三件剛剛才授予薛寶釵的信物――欽差行轅的勘問令、記錄著揚州官場秘辛的皮冊、以及那枚玄鐵令牌,重新取回,一一擺在了林黛玉的面前。
“林妹妹,你錯了。”
賈瑯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下。
“我讓你掌管的,從來就不是什么銅臭之物。”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份蓋著朱紅大印的官方文書上,輕輕一點。
“這是權柄。一道令下,可讓揚州知府俯首,可調動官兵衙役,決定無數人的官帽與前程。”
他又指向那本薄薄的皮冊。
“這是情報。里面記錄的每一條秘辛,都足以讓一個所謂的清流名士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最后,他的指尖,落在了那枚入手冰冷的玄鐵令牌之上。
“而這個,”賈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人命。憑此令,可讓江南水面之下的那些魑魅魍魎,為你掃平一切障礙,碾碎所有敢于伸手的爪子。”
林黛玉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清高的臉,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她心神劇震,踉蹌著后退一步,那雙總是能善辯的眸子里,第一次,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被徹底擊碎后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