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鳳英心里不是沒有波瀾。她想起建國小時候騎在他父親脖子上的樣子,想起他第一次叫“媽媽”……可當她看到婷婷那張與兒子相似卻終究不隨李姓的臉,那種“絕后”的恐慌和執念便又占據了上風。她對自己說:我沒錯,我的東西,我想給誰就給誰。昊昊姓程,他延續的是我們老程家的香火。
女兒建紅一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哥哥的指責像一根刺扎在心里。趙明雖然從不說什么,但男人固有的自尊讓他對那筆“未來財產”感到別扭,甚至開始下意識地減少帶昊昊去岳母家的頻率,仿佛怕坐實了哥嫂的指控。
然而,現實的引力是巨大的。建紅和趙明都是普通工薪階層,撫養兩個孩子壓力不小。母親明確的態度,像一道無法忽視的光,照亮了未來可能的坦途。潛移默化中,建紅去母親那里跑得更勤了,昊昊的玩具、衣服,明顯好了起來,嘴里也常常掛著“姥姥最好”。程鳳英享受著這種圍繞和依賴,這讓她感到自己依然被需要,自己的決定是“有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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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更積極地規劃遺囑,甚至帶著昊昊去看了那套位置最好、準備留給他的學區房,絮絮叨叨地告訴他:“昊昊,以后這就是你的家,要用功讀書,給咱們老程家爭氣。”
六歲的孩子懵懂地點頭,他還不明白“程”這個姓氏,在未來將為他帶來什么,又將奪走什么。
第三章:風燭下的權衡
時間悄然流逝,又是一年秋天。程鳳英因一場急性肺炎住進了醫院。病來如山倒,她在病床上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住院期間,大兒子建國只在入院當天匆匆來過一次,放下一個果籃,呆了不到十分鐘就走了。倒是女兒建紅,忙前忙后,夜里陪床,熬得眼睛通紅。小程昊被趙明帶來,用稚嫩的聲音說“姥姥快點好起來”,那一刻,程鳳英覺得自己的選擇無比正確。
然而,同病房一位老太太的話,卻在她心里投下了石子。那天,老太太的女兒女婿為醫藥費分攤問題在走廊吵了起來,聲音傳進病房。老太太嘆著氣對程鳳英說:“老姐姐,看到沒?錢這東西,有時候是蜜糖,有時候是砒霜。弄不好,就把兒女的心都弄散了。人老了,圖個啥?不就圖個身邊熱熱鬧鬧,兒女和睦嗎?”
程鳳英沉默了。她望著窗外凋零的梧桐樹葉,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她想起建國離去時那隱含著失望和疏離的背影,想起秀芬通紅的眼圈,想起婷婷越來越少的露面。她給予昊昊的“大部分”,似乎正在親手將兒子一家從自己身邊推開。而建紅一家的殷勤,在病中看來,似乎也摻雜了一些讓她不愿深究的東西。
出院那天,是建紅和趙明來接的。回到家,冷清的房子里缺少煙火氣。她坐在慣常坐的沙發上,摩挲著老伴兒去世前常坐的那個位置,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她拿出那份起草好的遺囑草案,看著上面清晰的財產分配——百分之七十給程昊,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由李建國和李建紅平分。白紙黑字,冰冷而決絕。
她問自己:用大部分財產,綁定一個姓氏,換來的可能是一個孝順的女兒一家,和一個形同陌路的兒子一家,外加一個或許因財富而失去奮斗動力的外孫,真的值得嗎?用物質的砝碼,去強行平衡血脈傳承的執念,壓上去的,會不會是整個家庭最后的溫情?
第四章:未定的終章
程鳳英最終沒有立刻簽署那份遺囑。
她把它鎖進了抽屜深處。她告訴建紅,遺囑的事情以后再說。她對前來探望、態度似乎緩和了一些的建國,破天荒地沒有提起任何關于財產的話題,只是細細問了問婷婷的學習情況。
她開始嘗試著,在每周固定給建國打個電話,不說財產,只問家常;她也悄悄塞給婷婷零花錢,告訴她“奶奶給的,買點喜歡的”;她甚至在某次家庭聚會(雖然建國一家依舊缺席)后,對建紅和趙明說:“昊昊和萌萌(建紅的小女兒)都是好孩子,以后的路,還得靠他們自己走。”
變化是微小的,如同早春冰面下的暗流。兒子一家的堅冰似乎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女兒一家則顯得有些困惑和不安。
程鳳英知道,橫亙在這個家庭之間的巨大裂痕,并非一次病后反思就能彌合。那份鎖在抽屜里的遺囑,像一顆沉默的定時炸彈,它的倒計時尚未停止,只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未來的路該怎么走?那份承載著“姓氏重量”的財產,最終將落向何方?這個因她一個決定而風雨飄搖的家,能否重歸于好?七十三歲的程鳳英,站在人生的暮色里,第一次感到,分配財富,遠比積累財富要艱難和沉重得多。她手中的筆,遲遲無法落下那決定性的簽名。小說的最后一頁,依然是一片充滿張力與可能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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