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雪(二十)
時間是最奇妙的溶劑,能稀釋恐懼,也能沉淀出更清晰的輪廓。在持續的警惕與刻意的尋常中,兩年時光悄然滑過。蘇強如同沉入深水的石頭,再未泛起漣漪。或許警方的警告起了作用,或許他終于在別處找到了“生計”,那份如影隨形的威脅感,漸漸從趙偉和林靜的日常生活中褪去,只留下一些不易察覺的習慣烙印,比如趙偉依舊會下意識地掃視后視鏡,林靜聽到陌生敲門聲時心臟仍會短暫地收緊。
安安升入了初中,個頭猛躥,聲音開始變粗,有了少年的棱角和心事。小雨則成了小學一年級的新生,背著大大的書包,對世界充滿更具體的疑問。
七歲的小雨,繼承了生母蘇媛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也繼承了趙偉思考時微微蹙眉的習慣,甚至無意中模仿了林靜擺放物品時那種井井有條的偏好。她是這個家庭氣息共同孕育出的花朵,血緣的痕跡在日復一日的共同生活中,被沖刷得越來越淡。
然而,有些印記,是生活無法完全覆蓋的。
一個周六的下午,林靜在整理家庭藥箱,小雨趴在她旁邊的地毯上翻看一本彩色的兒童百科全書。安安在自己房間寫作業,趙偉在陽臺侍弄他那些好不容易才養活的多肉植物。
陽光透過窗戶,灑滿客廳,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寧靜而祥和。
小雨翻到介紹血型與遺傳的一頁,上面用簡單的圖畫展示了父母血型與子女血型的可能組合。她看得津津有味,小手指著圖畫,嘴里念念有詞。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抬起頭,看向正在核對藥品有效期的林靜,語氣帶著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
“媽媽!媽媽!書上說,o型和a型血的爸爸媽媽,生不出ab型血的小寶寶!”她爬起來,跑到林靜身邊,指著書上的圖示,“你看,這里是o,這里是a,下面是可能的小寶寶血型,是o或者a,沒有ab!”
林靜核對日期的動作瞬間僵住,指尖捏著的藥瓶差點滑落。她感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竄上頭頂,耳邊甚至出現了短暫的嗡鳴。她緩緩轉過頭,對上小雨清澈見底、充滿求知欲的眼睛。
“是嗎?”林靜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得不像話,她極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伸手接過那本書,假裝認真看了看,“哦,這是簡單的規律,有時候也會有……意外的。”
“意外?”小雨歪著頭,顯然對這個解釋不太滿意,“可是書上說這是科學呀。媽媽你是o型血,爸爸是a型血,那我和哥哥應該是o型或者a型血才對。但我是ab型呀!上次體檢醫生阿姨告訴我的。那我是不是那個‘意外’?”
她用的是“意外”這個詞,帶著孩童的天真,卻像一把精準的匕首,瞬間刺穿了林靜努力維持的平靜外殼。
林靜張了張嘴,感覺喉嚨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她看著女兒純真的臉龐,那雙酷似蘇媛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對世界規則的好奇,沒有絲毫的陰霾。她該如何解釋這個“意外”?如何告訴這個七歲的孩子,她的存在,源于一個更復雜的、充滿謊與算計的“意外”?
“小雨……”林靜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控制的顫抖。
就在這時,趙偉從陽臺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個小噴壺,似乎察覺到客廳里異樣的氣氛,腳步頓住了:“怎么了?”
小雨立刻轉向趙偉,舉著百科全書,重復了她的“科學發現”:“爸爸!書上說你和媽媽生不出ab型血的我!我是‘意外’嗎?”
趙偉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他手中的噴壺“哐當”一聲掉在地板上,水漬洇開了一片。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凍結的雕像,目光從興奮的小雨臉上,移到面色蒼白的林靜臉上,眼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慌與無措。
那一刻的寂靜,沉重得令人窒息。
小雨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似乎終于從父母異常的反應中察覺到了什么。她臉上的興奮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隱隱的不安。她不再追問,只是低下頭,小手無意識地摳著百科全書光滑的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