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雪（十九）

法律的警告像一道堤壩，暫時阻擋了蘇強明目張膽的濁流。他不再出現在視野里，那些充滿暗示與威脅的信息也戛然而止。生活仿佛真的回歸了原有的軌道，只是軌道之下，曾經洶涌的暗流化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持續低鳴的震顫，潛伏在日復一日的平靜里。

趙偉和林靜并未放松警惕。他們像經過訓練的哨兵，即便在看似最安全的時刻，也保留著一份下意識的警覺。接送孩子的路線依舊不固定，趙偉車里的棒球棍也依舊躺在原位。他們心照不宣地避免在孩子們面前提及任何相關話題，那份共同的秘密被更深地埋藏起來，成了連接彼此的一道無聲紐帶。

然而，堤壩能攔住洪水，卻無法完全阻止水汽的滲透。

這滲透，最先體現在小雨身上。

五歲的小雨，到了對世界充滿好奇、也開始模糊感知自身與他人類同與差異的年紀。幼兒園里，孩子們會天真地比較誰的眼睛像媽媽，誰的鼻子像爸爸。

一天晚飯后，小雨拿著在幼兒園畫的“我的家人”圖畫跑過來。畫面上，高大的趙偉、微笑的林靜、調皮吐舌頭的安安，以及被畫在中間、穿著蓬蓬裙的自己。她用稚嫩的筆觸，給每個人都涂上了黑色的頭發。

“老師說我畫得真好！”小雨獻寶似的把畫舉給林靜看，然后，小腦袋一歪，帶著點疑惑指了指畫上的自己，又摸摸自己細軟偏棕的頭發，“可是，媽媽，為什么我的頭發顏色和爸爸、媽媽、哥哥的好像不一樣呀？琪琪說，她和她媽媽的頭發顏色是一樣的。”

餐桌上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安安正埋頭扒飯，聞也抬起頭，好奇地看了看妹妹，又看看父母。

林靜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她面上不動聲色，接過畫，笑著夸獎：“因為我們小雨的頭發顏色很特別呀，像陽光下的蜂蜜，很好看。”

趙偉也立刻反應過來，伸手揉了揉小雨的頭發，語氣輕松：“對啊，爸爸還羨慕呢，小雨的頭發多漂亮。”

小雨被夸獎得瞇起了眼睛，那點小小的疑惑很快被滿足感沖散，注意力又回到了香噴噴的雞腿上。

但那個問題，像一粒被風偶然吹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微小的漣漪。

夜里，林靜對趙偉說：“孩子一天天大了，有些事……我們是不是該想想，怎么用她能理解的方式，慢慢讓她接受？”

趙偉在黑暗中沉默著，良久，才“嗯”了一聲，聲音低沉：“我知道。只是……還沒準備好。”

準備什么？是準備好如何講述那個復雜而陰暗的故事，還是準備好面對揭開秘密后，可能帶來的、未知的家庭關系的震蕩？林靜沒有問。她知道，趙偉需要時間。

幾天后，幼兒園組織親子運動會。其中一個項目是“兩人三足”，要求父母和孩子一起參與。趙偉和林靜帶著小雨一組，安安則和同班同學的家長組了隊。

比賽開始，哨聲一響，各個家庭奮力向前。趙偉和林靜配合默契，小雨被夾在中間，小短腿努力倒騰，笑得咯咯響。就在他們即將沖向終點時，旁邊賽道一個心急的爸爸步伐過大，連帶得自家孩子一個踉蹌，手肘不小心重重撞在了小雨的額角上。

“哇——”小雨吃痛，頓時大哭起來。

比賽瞬間被拋到腦后。趙偉一把抱起小雨，林靜緊張地查看。額角迅速紅腫起來，好在沒有破皮。

撞人的家長連聲道歉，老師也趕緊過來安撫。

趙偉抱著小雨，輕輕拍著她的背，臉色卻有些異樣的蒼白，眼神死死盯著女兒額角那塊迅速擴大的紅腫，嘴唇緊抿著，仿佛在極力克制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