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何處(三)
顧澤站在北京婦幼醫院產房外的走廊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窗臺。已是深夜十一點,王媚被推進產房已經六個小時。他第三次走到護士站,還沒開口,值班護士就搶先道:“顧先生,有消息會立刻通知您,請耐心等待。”
這種被動的等待讓他想起在美國的日子,那種凡事按部就班、預約排期的無力感。不同的是,這里的空氣中彌漫著更為急切的氣氛——走廊上擠滿了焦慮的家屬,不時有新生兒的啼哭從某間產房傳出。
“顧澤!”產房門突然打開,一位戴口罩的醫生探出身,“王媚家屬?”
“我是!”顧澤幾乎跳起來。
“胎心有點不穩定,我們建議立刻進行剖腹產,需要您簽字。”
顧澤的手微微發抖。這與他們原定的順產計劃完全不同,但此刻他別無選擇。簽完字,看著產房門再次關閉,一種混合著愧疚和擔憂的情緒涌上心頭。如果他堅持在美國生產,醫療程序會更加尊重患者的選擇權嗎?還是說,在任何地方,生產本身都充滿不確定性?
凌晨一點二十七分,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他們的兒子來到了這個世界。
“六斤八兩,很健康。”護士抱著包裹好的嬰兒給顧澤看。
小家伙臉上還帶著胎脂,眼睛緊閉,卻牢牢抓住顧澤伸過來的一根手指。那一刻,所有的猶豫和不安都化為烏有,顧澤的眼中只剩下這個新生命。
王媚從麻醉中醒來時,天已微亮。顧澤抱著孩子坐在床邊,輕聲說:“看,我們的兒子。”
“像你。”王媚虛弱地笑了,“特別是鼻子。”
他們早就商定,不論男女,孩子都取名顧華飛,寓意跨越太平洋的文化傳承。小名飛飛,既指飛翔,也諧音“非非”——非中非西,自成一體。
出院回家后,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月嫂張阿姨是王媚姑姑推薦的,經驗豐富,但也帶著老一輩的育兒觀念。她堅持要給飛飛捆腿、睡硬枕頭,說是為了防止羅圈腿和扁頭。王媚從美國帶回來的育兒書上明確反對這些做法,兩人因此產生了分歧。
“我們那時候都這么帶孩子,不都長得好好的?”張阿姨不滿地嘟囔。
顧澤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最終,他們辭退了張阿姨,決定自己帶孩子。這個決定讓接下來的日子變得異常艱難。
飛飛是個高需求寶寶,每晚醒三四次,白天也幾乎不肯獨自躺著。王媚產后恢復不佳,顧澤白天上班,晚上幫忙帶孩子,兩人都嚴重睡眠不足。
更讓他們措手不及的是,飛飛兩個月大時患上肺炎,不得不住院治療。在北京兒童醫院,他們見識了國內醫療資源的緊張——病房里擠滿了患兒和家屬,護士忙得腳不沾地,醫生查房像打仗一樣迅速。
“要不我們帶飛飛回美國吧?”一天深夜,王媚在醫院的陪護床上輕聲說,“至少那里的醫療環境更舒適。”
顧澤看著輸液瓶中一點點滴落的液體,沒有立刻回答。他知道王媚說的是氣話,但也反映出他們內心的動搖。
飛飛康復后,顧澤的父母再次來到北京幫忙。這一次,兩代人之間的育兒觀念沖突更加明顯。
“不能總抱著,會慣壞的。”顧澤母親看著王媚懷里的飛飛,搖頭說道。
“媽,育兒書上說嬰兒需要足夠的肌膚接觸...”王媚試圖解釋。
“書,書,書!你們就信書!我們養大顧澤和他姐姐,哪看過什么書?”
顧澤不得不再次充當調解人。他理解父母的好意,也明白王媚的科學育兒理念。這種文化差異不僅存在于中美之間,也存在于代際之間。
飛飛四個月大時,王媚開始認真考慮復工問題。她聯系了幾家國內的公司,發現對產后女性的職場歧視確實存在。
“王女士,您的簡歷很出色,不過這個職位可能需要經常加班,您孩子還小...”面試官委婉地說。
另一家公司則明確表示:“我們更傾向于招聘男性候選人,畢竟您這個年齡段的女性很可能要生二胎。”
這些經歷讓王媚倍感挫折。在美國,這種明目張膽的性別歧視是違法的,但在國內卻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與此同時,顧澤在工作中也遇到了瓶頸。他負責的項目進展緩慢,團隊成員的積極性不高。經過仔細觀察,他發現問題的根源在于國內職場特有的“磨洋工”文化——大家表面上很忙,實際效率低下。
“顧總,您太較真了,”下屬私下告訴他,“在國內做事,太快反而會招人嫉妒。”
顧澤不得不調整管理方式,在保持效率的同時,也要考慮團隊的整體氛圍。這種平衡藝術消耗了他大量精力。
飛飛滿六個月那天,他們在家辦了小小的慶祝會。王媚的姑姑、顧澤的爸媽都來了,小小的公寓里擠滿了人,熱鬧非凡。
飛飛坐在兒童餐椅上,小手試圖抓面前的蛋糕。他剛剛學會坐穩,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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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抓到毛筆了!”顧澤父親興奮地說。按照傳統,他們進行了“抓周”儀式,飛飛第一把就抓住了顧澤特意準備的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