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陽(十五)
日子像磨鈍的錐子,一下下扎在王建國緊繃的神經上。菜市場的喧囂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世界里只剩下手里皮革的紋路、針線的穿梭,和鐵皮盒里那些緩慢增加的、皺巴巴的紙幣。
掛出“精修”牌子后,生意確實有些不同。偶爾會有一兩雙需要費些工夫的鞋包送來,換回面額稍大些的票子。但他依舊啃干饅頭,就咸菜,晚上回到冷清的老屋,對著空蕩蕩的床板發愣。餅干盒的重量增長得肉眼可見,但他心里那架天秤,另一端墜著的紐約,依舊沉重得無法撼動。
那天下午,天氣悶熱,市場里人不多。王建國正埋頭給一只女士皮靴換拉鏈,老趙領著一個人晃到了攤子前。
“老王,忙呢?”
王建國抬起頭,用胳膊抹了把汗。老趙旁邊站著個年輕人,脖子上掛著相機,手里拿著個小本子,眼神里帶著點好奇和打量。
“電視臺的記者,”老趙介紹道,“小周。說是想做期老街手藝人的節目,瞅瞅你這兒。”
王建國愣了一下,渾濁的眼睛里掠過一絲茫然,隨即又低下頭,手里的活沒停:“沒啥好瞅的,修破鞋的。”
記者小周卻蹲了下來,鏡頭沒對著王建國,而是對著他那雙正在穿針引線、布滿老繭和黑色油污的手:“老師傅,您這手藝干多少年了?”
王建國沒吭聲,只是拉線的動作更用力了些。
老趙在一旁搭話:“那可長了!老王在這市場修鞋,怕是有小三十年了吧?比我家肉攤待得還久!”
小周的鏡頭移向攤子上那些工具——磨得發亮的鐵腳拐、各種型號的錘子、斬子、一罐罐顏色不一的鞋油和顏料,還有那臺老舊的補鞋機。“這些都是老伙計了。”他感嘆道。
王建國依舊沉默,拿起那只修好的皮靴,用軟布仔細地擦拭著剛換好的拉鏈周圍,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什么活物。
小周似乎也不指望他多話,自顧自地拍著,偶爾在本子上記兩筆。過了一會兒,他像是無意間看到攤子旁邊那個小木牌:“精修名鞋皮具?老師傅,您還接這種細活?”
王建國還沒反應,老趙又搶著說:“接!怎么不接!前兒個還有人拿了個什么外國牌子的包來,帶子斷了,老王愣是給織得看不出痕跡!手藝好著呢!”
小周來了興趣:“能看看嗎?”
王建國停下手,渾濁的眼睛看了記者一眼,然后慢吞吞地從攤子下面拿出一個硬紙盒,里面放著幾件他修復好的活計——一只擦色修復幾乎天衣無縫的男士皮鞋,一個皮穗重新編織過的女士手拿包,還有一個皮質電腦包邊緣的裂口被巧妙縫合。
小周拿起那只皮鞋,對著光仔細看,臉上露出驚嘆:“這真是修過的?完全看不出來啊!”他舉起相機,對著這幾件“作品”咔嚓咔嚓拍了好幾張特寫。
“老師傅,您這手藝埋沒在這菜市場里,可惜了呀。”小周放下東西,語氣真誠了不少。
王建國把東西收回盒子里,聲音沙啞:“混口飯吃。”
小周又問了幾個問題,關于手藝傳承,關于日常,王建國大多用一兩個字回答,或者干脆沉默。小周最后也沒勉強,遞過來一張名片:“老師傅,節目播了可能有人來找您。這我電話,要有事也能找我。”
王建國看了一眼那張白色的-->>硬紙片,沒接,只是繼續低頭搓麻線。老趙趕緊接了過去,打著哈哈:“謝謝記者同志!播了告訴我們一聲,我們也瞧瞧!”
小周走了。市場又恢復了之前的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