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陽(六)
日子重新被粘稠的沉默和中藥味浸泡。等待,成了一種無聲的熬煎。
王建國不再去出攤。菜市場那個修鞋的攤位空著,老趙來看過兩次,嘆著氣,留下幾句蒼白的安慰,捎來一點菜。王建國只是點頭,渾濁的眼睛望著門外,沒什么焦距。
李桂蘭的情況更糟了些。她時而清醒,抓著那封信念叨那孩子,時而又陷入一種呆滯的狀態,對著墻上那件王瑤小時候的舊毛衣,一坐就是半天,手指無意識地捻著毛線頭。那碗涼透的刀削面最終被王建國默默倒掉,洗碗的時候,他的手在水槽里停了很久,水流沖過指縫,冰冷刺骨。
他們像兩段被遺忘在岸邊的枯木,在潮水退去后,裸露著,等待著下一次或許永遠不會來的潮汐。
第三天下午,天氣陰沉得厲害,悶雷在云層里滾動。王建國正扶著李桂蘭喝下半碗粥,桌上的舊手機突然響了。鈴聲尖銳,劃破了屋里的死寂。
王建國手一抖,勺子磕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幾乎是撲過去,抓起那臺老舊的諾基亞。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他的心跳猛地擂鼓一樣撞起來,手指僵硬地按了接聽鍵,聲音發顫:“喂?”
“是王建國先生嗎?”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的男聲,語調平穩,帶著公事公辦的清晰。
“是,我是。”王建國握緊了手機,指節泛白。李桂蘭也抬起頭,混濁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呼吸屏住了。
“我們這里是僑務辦公室。接到相關轉介,關于您查詢您女兒王瑤在紐約的情況。”
王建國只覺得一股血沖上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誒,是,是!有消息了嗎?她怎么樣?”
那邊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像是翻閱什么材料,然后繼續傳來,依舊平穩,卻透出一種謹慎:“我們通過駐紐約總領館的聯系渠道,根據您提供的地址,進行了一些了解。”
王建國大氣不敢出,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抓緊了桌沿。
“目前了解到的情況是,您女兒王瑤女士確實在該地址居住。她的身份是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的副教授。這一點是確認的。”
副教授……王建國腦子里閃過這個陌生的頭銜,卻絲毫沖不散那沉重的焦慮。“她人呢?她好不好?平安嗎?”
電話那頭又停頓了幾秒,這短暫的沉默讓王建國的心幾乎跳出嗓子眼。
“王先生,”那邊的聲音壓低了一些,語速放緩,似乎字斟句酌,“領館方面的同事反饋,他們未能直接與王瑤女士通話或見面。但是,通過社區和一些……間接渠道,了解到一些信息。”
王建國感覺喉嚨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了。
“反饋顯示,王瑤女士的丈夫,是一位名叫戴維·陳(davidchen)的美籍華裔人士。據一些鄰居反映,該住戶……家庭氛圍似乎較為緊張。有過……噪音擾鄰的記錄,疑似家庭糾紛。但具體細節,無人知曉,也無人介入。”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王建國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