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陽(五)
城市在早高峰中蘇醒,嘈雜鼎沸。王建國卻像逆流而上的孤舟,每一步都陷在黏稠的焦慮里。他問了好幾個人,輾轉了幾趟公交車,最終停在一棟莊嚴肅穆的建筑物前。玻璃幕墻反射著冷硬的天光,國旗在高處飄拂。他攥緊了那個舊布包,手心的汗濡濕了布料。
門衛攔下了他,審視著他洗得發白的中山裝和拘謹的神情。他囁嚅著說明來意,聲音干巴巴的。被指引到一個偏廳,那里已經排著些人,臉上都掛著類似的茫然與急切。空氣里彌漫著低聲的交談、咳嗽,還有某種無形的、沉重的期待。
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他坐在冰冷的金屬排椅上,背挺得筆直,布包放在膝頭,雙手緊緊壓著。腦子里反復演練著待會兒要說的話,又不斷被那歪歪扭扭的鉛筆字和李桂蘭絕望的哭聲打斷。
“王建國?”
一個工作人員站在柜臺后,面無表情地喊他的名字。他猛地站起來,幾乎同手同腳地走過去。
窗口很高,他需要微微仰頭。里面坐著一位年輕的工作人員,制服挺括,神色是公事公辦的疏離。
“什么事?”
“同、同志,”王建國喉嚨發緊,把手里的筆記本和身份證從窗口下塞進去,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我……我想找我女兒。她在……在美國。”
工作人員拿起身份證看了看,又瞥了一眼筆記本上那串抄錄的地址,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您女兒怎么了?”
“她二十年沒消息了……”王建國按照想好的說,聲音卻抑制不住地發啞,“就突然來了封信……我們怕……怕她出什么事,就想……就想請你們幫忙問問,看看她人是不是平安……”他艱難地吞咽著,不敢提那封信的具體內容,不敢提那冰冷的支票和背面的鉛筆字,生怕一個字說錯,就觸怒了那個未知的、會打人的男人,給女兒和外孫招去更大的禍事。
工作人員聽著,手指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有她的護照信息嗎?具體在哪個城市?只知道紐約?”
王建國茫然地搖頭,又趕緊指著筆記本:“信是從那里寄來的……地址,地址我抄了……”
工作人員拿起那張紙看了看,語氣平淡:“光有這個地址很難查。而且,女士官,如果您女兒是正常生活,沒有發生意外或涉及案件,我們原則上不方便直接介入她的私人生活。她已經是成年人,并且長期居住在國外。”
王建國的心猛地往下沉。“就……就問問她好不好,平不平安……不行嗎?”他幾乎是哀求了,身體不自覺地前傾,手扒著冰涼的臺面,“我們老了……就這一個念想……怕她……”后面的話堵在喉嚨里,變成一聲壓抑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