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常覺得,是我們在獨自承擔著照顧的重擔…但或許,在那個被遺忘和混亂侵蝕的世界里,他們也在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意志,努力地、無聲地‘照顧’著我們的情緒…哪怕這種方式,是以犧牲他們自己為代價…”
她想起了母親筆記本上的字句,想起了父親佝僂的背影,想起了那包被遺落在警局的向日葵花籽。一股巨大的悲傷和力量同時在她胸腔里沖撞。
“所以,請…請對自己寬容一點。允許自己疲憊,允許自己煩躁,允許自己有做不到的時候…但也請,再努力一點,去看到那份被病魔掩蓋的、沉默的愛。哪怕…哪怕只有一瞬間的理解,也值得。”
講座結束,掌聲響起。小滿沒有像往常一樣感到如釋重負,反而被一種更深的疲憊和孤獨籠罩。她婉拒了陳姐和其他家屬的聚餐邀請,獨自一人回到了空蕩蕩的家。
院子里,幾天前和父親一起種下的那片“記憶向日葵”的地方,泥土依舊濕潤。旁邊,母親種下的那株老向日葵,巨大的花盤在夕陽下低垂,花瓣邊緣已開始泛出枯萎的褐色,像一張寫滿滄桑、即將落幕的臉。生命的絢爛與衰敗,如此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她拿出那包從警局帶回的花籽,走到那片新翻的泥土旁。蹲下身,用手指在濕潤的泥土中輕輕戳開一個個小洞。然后,將金黃的種子,一顆一顆,鄭重地放進去。這一次,只有她一個人。
“媽,”她對著泥土輕聲說,聲音在寂靜的院子里顯得格外清晰,“我把爸…帶回來了。雖然…是以這種方式。”
淚水終于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滴落在新覆蓋的泥土上。
“他欠的債…該還了。您…會原諒他嗎?我…又該怎么面對他?”
晚風吹過,老向日葵寬大的葉片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在低語,卻無人能懂。
種完最后幾粒種子,小滿疲憊地坐在藤椅上。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她拿出手機,猶豫了很久,終于點開了那個由陳姐轉來的、屬于老李家屬的聯系方式——一個外省的手機號碼。
她編輯了一條短信,刪刪改改,最終只留下最簡單的一句:
「您好,我是林建國的女兒林小滿。關于我父親當年的事,我很抱歉。如果您愿意,我想和您談談。無論您需要什么,請告訴我。」
按下發送鍵,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把手機丟在一邊,仰頭望著天空。暮色四合,第一顆星星在遙遠的天際微弱地閃爍。
救贖的路,從來不是坦途。它布滿荊棘,充滿血淚,伴隨著沉重的代價和無法預知的未來。父親的罪需要法律和良心的審判,母親的愛需要被銘記和傳遞,而她自己,則需要在破碎的過往與冰冷的現實之間,重新找到站立的位置。
院子里,新播下的向日葵種子在黑暗的泥土中沉默著。它們在等待破土的力量,在等待陽光的召喚。就像此刻的小滿,在經歷了巨大的風暴和撕裂后,也必須在這片廢墟上,重新積蓄力量,等待內心的那束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陰霾,照亮前路。
哪怕前路,依舊漫長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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