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嘗試。數學應用題,她不講步驟,只引導丁丁分析題目中的關鍵信息和數量關系,讓他自己尋找解題路徑。物理概念,她用生活中的現象打比方,啟發他自己去推導結論。起初丁丁茫然,像面對一團亂麻。王燕不急,只是不斷地問:“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會怎樣?”如同在混沌中耐心地投下微光。漸漸地,丁丁眼中的迷霧開始消散。他發現自己能跳過那些令他頭疼的抄寫和繁瑣步驟,直接抓住知識的骨架。他像一塊干涸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母親引導下觸及的知識本源,速度越來越快。小學五年級時,王燕試探著向學校申請,讓丁丁直接參加六年級的期末考試。成績公布那天,校長看著那張幾乎滿分的試卷,難以置信地推了推眼鏡。跳級,成功了。
初中課堂的內容,王燕的輔導漸漸從“牽引”變成了“陪伴”。丁丁開始展現出驚人的自學能力。他不再滿足于課本,小小的書桌上堆滿了能找到的各種科普讀物和更深奧的教材。遇到難題,他不再第一時間求助母親,而是自己查閱資料,反復演算推敲,常常在書桌前坐到深夜。王燕只是悄悄放下一杯溫熱的牛奶,輕輕帶上門。她知道,兒子的翅膀正在積蓄力量。
高中,丁丁徹底翱翔。他瘦高的身影常常泡在實驗室里。一次,為了驗證一個關于電路設計的想法,他查閱了大量資料,竟獨立設計了一個精巧的小型實驗裝置,雖然粗糙簡陋,卻清晰地驗證了他的猜想。物理老師看著那份詳實嚴謹的實驗報告,激動得拍案叫絕:“陳丁丁,你這腦子,天生就是搞研究的料!”王燕站在辦公室門外,聽著老師毫不掩飾的贊譽,看著兒子臉上閃動著自信的光彩,她默默轉過身,抬手飛快地抹去了眼角溢出的溫熱。十九歲那年夏天,一封來自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穿越千山萬水,抵達長沙路89號。丁丁只比正常入學晚了一年。展開通知書的那一刻,王燕的手微微顫抖。窗外陽光熾烈,一如當年產房外那個被宣判的午后。只是這一次,陽光是暖的,燙的,帶著涅盤重生的灼熱。
未名湖畔,博雅塔下。丁丁在北大如魚得水,尤其在半導體物理領域,展現出令人矚目的天賦。他的思維如同精密的刻蝕機,能在復雜的材料結構和物理現象中,敏銳地抓住最關鍵的矛盾。導師的贊賞、同窗的欽佩紛至沓來。視頻通話時,丁丁興奮地向母親描述實驗室里最新的進展,眼里閃爍著星辰大海般的光芒。王燕微笑著傾聽,屏幕的光映著她眼角的細紋和鬢邊的霜色。她看著兒子意氣風發的臉,那個曾經被預可能永遠無法站立、無法語、無法認知世界的嬰兒,如今正站在中國科學的象牙塔尖,他的翅膀,已然強健。
又一個暑假,丁丁回到長沙路89號。書桌玻璃板下,那張撕去一半的舊照片依舊壓在那里。他放下行李,目光掃過那空白的邊緣,然后落在母親花白的鬢角上。他伸出手,輕輕拂過母親額角一道深刻的皺紋,那是在無數次為他按摩、無數次托舉他身體時,被時光刻下的印記。他拿起桌上那份哈佛大學深紅徽章的全獎博士錄取通知書,輕輕放在母親布滿歲月痕跡的手心里。
“媽,”丁丁的聲音平靜而深沉,像走過萬水千山后的河流,“你看,斷了翅膀的骨頭,自己重新長好了。長得比以前更硬。”他頓了頓,目光澄澈,帶著洞穿過往的力量,“能飛多高,從來不看在哪里,只看托起你的那雙手,有沒有松開過。”王燕握緊兒子的手,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堅定力量和蓬勃的心跳。她抬起頭,望向窗外。長沙的天空湛藍如洗,流云舒卷。她仿佛清晰地看見,當年那個被拋棄在冰冷絕望中的嬰孩,用母親賦予的、千錘百煉過的骨骼作為翅膀,正穩穩地、不可阻擋地,飛向世界最遼遠的天空。斷骨生翼,其鳴錚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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