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獨放(八)
冰冷的雨水,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持續不斷地扎在裸露的皮膚上,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刺痛。狂風卷著濕透的衣角,緊貼在身上,沉甸甸地往下墜。陳靜茹站在敞開的陽臺門口,任由風雨肆虐,仿佛一尊被遺忘在風暴中心的石像。小敏焦急的呼喊、兒子楊帆那不容置疑的聲音在腦海里瘋狂撕扯,與腳下狼藉的玉樹碎片、窗外震耳欲聾的雷鳴混合成一片混沌的轟鳴。她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從濕透的衣衫直透骨髓,連帶著心臟都仿佛被凍結、擠壓,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
就在這時,一陣比雷鳴更急促、更暴躁的敲門聲,如同密集的鼓點,狠狠砸在客廳的大門上!伴隨著一個穿透風雨的、帶著明顯長途跋涉疲憊和焦灼的男聲:
“媽!開門!媽!是我!楊帆!開門啊!”
這聲音如同淬了火的烙鐵,猛地燙在陳靜茹被雨水沖刷得近乎麻木的意識上。他真的回來了!就在門外!帶著那份不容置疑的“安排”,在她最狼狽、最脆弱的時刻,強行闖入了她試圖守護的堡壘!
小敏也聽到了,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看向陳靜茹。陳靜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劇烈顫抖了一下,被雨水浸泡得發白的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濕透的頭發黏在臉頰上,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腳下已經積起一小灘水漬的地板上濺開。她推開試圖攙扶她的小敏,一步,一步,拖著沉重濕冷的褲腿,走向那扇被砸得砰砰作響的門。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門鎖擰開。門外,站著風塵仆仆的楊帆。他高大的身形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昂貴的行李箱隨意丟在腳邊,昂貴的風衣肩頭被雨水打濕,頭發也有些凌亂。他臉上混合著長途飛行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燃燒的焦慮,看到門內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鬼的母親,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恐和更深的焦灼!
“媽!”楊帆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責難,“您這是干什么?!您看看您!淋成這樣!快進去!”他不由分說,伸手就要把陳靜茹往里拽。
就在他手指即將觸碰到陳靜茹濕冷胳膊的瞬間,陳靜茹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她抬起眼,那雙被雨水沖刷得異常清亮的眼睛,死死地、冰冷地盯住楊帆。
那眼神里沒有久別重逢的溫情,沒有委屈的控訴,只有一種被逼到懸崖盡頭、退無可退的孤狼般的狠戾與絕望。這眼神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楊帆因擔憂而燃燒的焦躁。
楊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焦慮瞬間被震驚和一絲被冒犯的慍怒取代:“媽!您鬧什么脾氣!趕緊進去換衣服!會生病的!”
“我的病,”陳靜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砂礫,冰冷地砸在風雨聲里,“不用你管。”她的目光越過楊帆的肩膀,掃了一眼他身后同樣一臉擔憂、欲又止的兒媳小雅,最后又落回楊帆臉上,“你們,回去。”
“回去?!”楊帆的聲音陡然拔高,在樓道里激起回音,蓋過了窗外的風雨,“我們剛下飛機就趕過來!您看看您這樣子!一個人住著,心梗,腳傷,現在又把自己弄成這樣!您讓我們怎么放心?!怎么回去?!”他指著屋內狼藉的地面,碎裂的瓷片和傾覆的玉樹在燈光下格外刺眼,“您看看這!這像人過的日子嗎?!跟我們走!現在就走!”
“我的日子!”陳靜茹的聲音驟然尖利起來,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凄厲,她猛地指向腳下那片狼藉,指向那株沾滿泥土、斷枝殘損的玉樹母株,又狠狠指向自己的胸口,“這是我的盆!這是我的根!這是我的日子!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輪不到你來安排!”
“我是您兒子!”楊帆被徹底激怒了,長期積壓的擔憂、旅途的疲憊和此刻母親毫不領情的抗拒混合成一股巨大的怒火,“我不管你誰管?!看著您一個人在這里自生自滅嗎?!‘靜園小筑’?您以為那是什么?是您一個人的烏托邦嗎?它能給您端茶倒水?能在您半夜發病的時候送您去醫院嗎?!”他上前一步,試圖再次抓住母親的胳膊,語氣帶著最后通牒般的強硬,“別犟了!收拾東西!今晚就搬!”
“滾!”陳靜茹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這個字,身體因激動而劇烈搖晃,幾乎站立不穩。她猛地甩開楊帆再次伸來的手,力道之大,讓猝不及防的楊帆都踉蹌了一下。她退回到那片狼藉之中,破碎的瓷片在她腳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指著大門,眼神兇狠絕望,如同守護最后領地的困獸:
“出去!這是我的家!滾出去!”
“媽!”楊帆又急又怒,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暴起。
“楊帆!”一直沉默的小雅終于忍不住開口,帶著哭腔,試圖拉住丈夫,“別這樣!媽身體要緊!有話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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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說?你看她肯聽嗎?!”楊帆甩開妻子的手,指著陳靜茹,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她根本就是老糊涂了!被什么‘獨立’、‘自我’洗腦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為她好!”
“為我好?”陳靜茹忽然笑了,那笑聲在風雨嗚咽的背景下,顯得無比凄厲和悲涼,像夜梟的哀鳴,“把我像個物件一樣搬去你們的新家?按你們的規矩生活?看著你們的臉色?這就是為我好?”她的目光掃過楊帆,掃過小雅,最后定格在虛空中,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洞穿世情的蒼涼,“小帆,你問問你自己,你是真擔心我這個媽,還是擔心我這個‘獨居的老母親’會成為你海外精英履歷上的一個污點?一個不負責任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