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的業務(十五)
凌晨三點十七分,順意旅社307房間的燈泡依然亮著。昏黃的光線下,王姐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已經坐了四個小時——腰背挺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目光死死盯著褥子上那堆零散的鈔票。她的眼白布滿血絲,額角那道淺疤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小輝蜷縮在床的另一側,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卻怎么也睡不著。他偷偷睜開一條縫,看著母親雕塑般的背影。那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單薄,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固執。他想起那張藏在褲兜里的招聘啟事,想起火鍋店資深洗碗工那幾個字,想起母親泡在臟水里那雙布滿裂口的手。一股酸澀的熱流涌上眼眶,他趕緊閉上眼睛,假裝翻身,把臉埋進散發著霉味的枕頭里。
一聲輕響。小輝猛地睜開眼,看見母親終于動了——她緩慢而堅定地從床上站起來,走到墻角那個破舊的小包袱前,蹲下身,開始翻找。她的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決絕。包袱里只有幾件換洗衣物、一個磕碰得不成樣子的舊保溫杯,還有......
小輝的呼吸停滯了。他看見母親從包袱最底層,掏出一個用舊報紙仔細包裹的小包。報紙已經泛黃,邊緣磨損,顯然被反復打開又包好多次。王姐的手指微微顫抖,一層層揭開報紙,露出里面的東西——
一把剪刀。
一把梳子。
幾根黑色發繩。
一把剃刀。
一塊磨刀布。
這些工具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冷光,每一件都被使用得發亮,邊緣磨損卻鋒利依舊。王姐用指腹輕輕撫過剃刀的刀刃,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臉。她的眼神變了,不再是面館后廚那種麻木的沉寂,而是一種近乎痛苦的清醒。
小輝的心跳如擂鼓。他認出了這些工具——這是母親當年在老家理發店用的家什。那些年,母親的手藝在鎮上小有名氣,一把剪刀在她手里能翻出花樣來。后來為了給外公治病,他們賣了理發店,背井離鄉......這些工具,是母親唯一留下的。
王姐突然抬頭,目光直直地看向小輝。少年猝不及防,來不及裝睡,只能慌亂地閉上眼。他感覺到母親走近的腳步聲,感覺到那雙粗糙的手輕輕撫過他的頭發。
別裝了。王姐的聲音嘶啞得厲害,起來幫媽磨刀。
小輝睜開眼,看見母親臉上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神情——疲憊中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然,絕望里又生出一絲近乎兇狠的希望。他咽了口唾沫,默默爬起來,接過母親遞來的磨刀布和剃刀。
凌晨四點的順意旅社,307房間傳出有節奏的聲。小輝按照母親的指導,將剃刀在磨刀布上來回打磨。王姐則用一塊舊布反復擦拭著剪刀和梳子,動作輕柔而熟練,像是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昏黃的燈光下,金屬工具漸漸泛出冷冽的光澤。
媽......小輝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干澀,我們要......
去早市。王姐頭也不抬,語氣平靜得可怕,給人剃頭。
小輝的手一抖,剃刀差點劃破手指。早市?剃頭?就憑這些簡陋的工具?沒有店面,沒有熱水,沒有鏡子,誰會......
五萬五。王姐突然抬頭,眼神像兩把鋒利的剃刀,直直刺進小輝心里,靠洗碗,一輩子也還不清。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還是濃重的黑夜,但東邊的天際線已經泛起一絲慘淡的灰白。王姐的背影在窗前顯得異常瘦削,卻又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破釜沉舟的狠勁。
我在老家......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自語,一把剪刀養活了全家。
天光微亮時,母子倆已經收拾妥當。王姐換上了包袱里最干凈的一件衣服——一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外套,領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邊,但整潔得體。她把理發工具重新包好,小心地塞進一個撿來的塑料袋里。小輝注意到,母親把昨晚掙的那點錢分成了兩份——大部分依舊貼身藏好,只留下幾張零票放在外面。
清晨六點,城郊結合部的早市已經熱鬧起來。賣菜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自行車鈴聲混雜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新鮮蔬菜的泥土味和油炸食品的香氣。王姐帶著小輝在市場-->>的邊緣找了個位置——一棵老槐樹下的空地,旁邊是個賣針頭線腦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