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油煙味和劣質白酒味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幾個食客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和一絲輕佻。一個系著更油膩圍裙、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叼著煙從后廚探出頭來,眼神渾濁地上下打量著王姐和小輝:“吃飯?”
“老板,”王姐的聲音嘶啞,卻努力保持著平穩,“招洗碗工?”
老板吐出一口煙圈,瞇著眼:“是。女的,手腳要快。八十一天,中午管頓飽飯。現在就能干?”
“能干。”王姐立刻回答,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她微微側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小輝,“這是我兒子,十六了。他……也能幫忙,收收碗,擦擦桌子。工錢……您看著給點就行,管頓飯。”
老板的目光像秤砣一樣落在小輝身上。少年單薄的身板,洗得發白的舊校服,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稚氣和此刻無法掩飾的緊張。老板皺了皺眉,煙灰長長地抖落:“這么小?能干啥?端盤子都怕他摔了!我這地方,要的是能頂事的人!”
小輝的臉瞬間漲紅了,一種被赤裸裸輕視的屈辱感涌上來,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想說什么。
“他能干。”王姐的聲音搶在了前面,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強硬,“他手腳快,不偷懶。摔了碗,算我的。”她的目光迎向老板,那眼神里沒有了慣常的麻木,只剩下一種被逼到墻角的母獸般的孤注一擲和不容置疑的堅持。
老板被她這眼神看得愣了一下,叼著的煙差點掉下來。他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對母子,女人枯槁卻挺直的脊背,少年緊抿的嘴唇和倔強的眼神。他又瞥了一眼后廚方向堆積如山的油膩碗碟,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吧行吧!小子算半個工,一天四十,管一頓午飯!現在就去后頭!碗堆成山了都!手腳麻利點!干不好立馬走人!”
“謝謝老板。”王姐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緊繃。她拉著小輝的胳膊,沒有猶豫,直接朝著那扇油膩厚重、散發著濃烈餿水氣味的后廚門簾走去。
掀開門簾的剎那,一股比前廳濃烈十倍、混雜著腐爛食物殘渣、劣質洗潔精和動物油脂腐敗氣味的惡臭熱浪,猛地撲打在臉上,幾乎令人窒息。昏暗的光線下,后廚的景象比老張面館有過之而無不及。地面黏膩濕滑,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分辨不出成分的污垢。灶臺和墻壁被經年累月的油煙熏成了焦黑色,厚厚的油垢像一層凝固的黑色瀝青。墻角堆著幾個巨大的、散發著酸腐氣味的潲水桶,蒼蠅嗡嗡地亂飛。最觸目驚心的是洗碗池——那根本不能稱之為“池”,更像一個巨大的、油膩的垃圾場。油膩的碗碟、沾滿紅油和菜葉的盤子、糊著飯粒的湯盆、一次性竹筷、塑料杯……堆積得如同小山,搖搖欲墜,幾乎要淹沒那個小小的水龍頭。渾濁的污水漫溢出來,在地面形成一灘灘黑褐色的水洼。
一個身材佝僂、滿臉皺紋的老婦人正埋首在這“碗山”之中,動作機械地洗刷著。她聽到動靜,抬起渾濁的眼睛瞥了王姐和小輝一眼,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種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麻木。
老板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帶著不耐煩的催促:“發什么呆!趕緊洗!中午翻臺前洗不完,都給我滾蛋!”
王姐的目光在那片令人作嘔的狼藉上停留了一瞬。沒有震驚,沒有厭惡,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仿佛眼前的景象,不過是生活遞過來的又一塊冰冷的、沾滿污穢的磚頭。她甚至沒有去看兒子瞬間變得蒼白的臉和眼中無法抑制的驚恐。
她只是極其迅速地、近乎本能地解開了自己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同樣破舊、但相對干凈些的里衣。然后,她走到洗碗池邊,目光掃過堆滿污垢的角落,精準地拿起一件掛在釘子上的、同樣油膩不堪、散發著餿味的深色圍裙。那圍裙又厚又重,不知多久沒洗過,上面凝固的油污硬邦邦的。
王姐沒有絲毫猶豫,將那件散發著惡臭的圍裙抖開,動作利落地系在自己腰上,帶子勒緊了單薄的身軀。圍裙上陳年的油污和殘留的食物碎屑,立刻沾染了她那件還算干凈的里衣。
她走到洗碗池邊,那堆積如山的油膩碗碟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氣味。她面無表情地拿起一塊沾滿油污、邊緣已經磨損發黑的絲瓜瓤,擰開了那個水流細小的水龍頭。冰冷渾濁的水流沖刷下來,濺起帶著油星的臟水,落在她同樣冰冷的手上。
她沒有回頭,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對僵在原地的小輝說:
“去外面,收碗。”
喜歡荷葉閑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請大家收藏:()荷葉閑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