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亮并未帶來轉機,反而送來了更沉重的打擊。
>gt;第二天上午,王姐和小輝正在前廳清理被查封后的狼藉(只允許清理,不能營業),卷閘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和救護車刺耳的鳴笛。兩人驚愕地跑出去,只見隔壁五金店門口圍了一群人,老張臉色青紫,雙目緊閉,口角歪斜,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著!劉姐癱坐在一旁,拍著大腿嚎啕大哭:“老張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走了我們娘倆可咋活啊!”
救護人員迅速將老張抬上車。劉姐哭喊著跟了上去。留下王姐和小輝站在被封的面館門口,看著遠去的救護車,如同兩尊被遺忘在廢墟里的石像。陽光刺眼,照在卷閘門上那張刺目的白色封條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面館被封,頂梁柱轟然倒塌。本就搖搖欲墜的小世界,徹底崩塌。
當天下午,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王姐帶著小輝,找到了老張所在的病房。老張躺在病床上,插著氧氣管,半邊臉僵硬地歪著,嘴角流著涎水,眼神渾濁而茫然。劉姐坐在床邊,眼睛紅腫,頭發凌亂,看到王姐,眼神瞬間變得復雜,有怨恨,有無助,也有一絲絕望的期盼。
“腦溢血……醫生說得住院,得花一大筆錢……”劉姐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目光卻死死盯著王姐,“老張他……他倒下前……就念叨著……說店里……賬本……錢……”她語無倫次,意思卻很清楚——老張倒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面館,而面館的錢,王姐可能知道。
王姐沉默地看著病床上那個曾經粗聲大氣、如今卻脆弱如紙的男人。她想起他罵人時的刻薄,也想起他把肉臊子多的面推給她時的沉默。她沒有說話,只是轉身,默默地離開了病房。
接下來的幾天,王姐像幽靈一樣游蕩在查封的面館周圍。她不再清理,只是圍著那扇貼著封條的卷閘門,一圈又一圈地走。眼神空洞,腳步沉重。小輝默默跟在她身后,看著她日漸佝僂的背影,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母子倆。
幾天后的一個黃昏,夕陽的余暉將貼著封條的面館招牌染成一片凄涼的暗紅色。王姐依舊在門口徘徊,小輝坐在冰冷的臺階上,抱著膝蓋,眼神呆滯地望著街對面閃爍的霓虹。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劉姐披頭散發地沖了過來,臉上涕淚橫流,一把抓住王姐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王姐!老張不行了!醫生說……說還得再交五萬!手術費!不然……不然人就沒了!”她聲音嘶啞尖銳,充滿了瀕臨崩潰的絕望,“我求你了!老張倒下前……他……他是不是把店里的錢放哪兒了?鑰匙!對!后門鑰匙!后門鑰匙是不是在你那兒?!”
王姐被她抓得生疼,胳膊上的淤青清晰可見。她看著劉姐那張因絕望而扭曲的臉,看著對方眼中那近乎瘋狂的希冀,眼神依舊空洞麻木。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
“沒有?”劉姐眼中的光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絕望和怨毒,“沒有?!那怎么辦?!老張就要死了!他死了我們怎么辦?!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自從你來了店里就沒好事!現在店封了!老張倒了!都是你克的!”她歇斯底里地哭罵起來,手指幾乎要掐進王姐的肉里。
小輝猛地站起來,想沖過去拉開劉姐:“你放開我媽!”
王姐卻用力掙開了劉姐的手。她看著眼前這個崩潰的女人,看著身后那扇冰冷的、貼著封條的門。一股巨大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冷靜攫住了她。她沒有理會劉姐的哭罵,只是轉過身,目光投向那條被夕陽拉長的、孤寂的街道盡頭。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母親臨終前蠟黃的臉,想起了兒子在火車站的長椅上瑟瑟發抖,想起了自己跪在冰冷繳費窗口的絕望,想起了老張那碗油汪汪的肉臊子面……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面館側面那條堆滿雜物和垃圾的窄巷。巷子盡頭,是面館油膩的后門。門上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老式鐵鎖。
王姐在劉姐和小輝驚愕不解的目光中,走到后門邊。她沒有鑰匙。她只是蹲下身,在墻角一堆散發著餿味的垃圾和廢棄紙箱里,徒手翻找起來。油膩的污垢沾滿了她的手,尖銳的碎玻璃劃破了她的指尖,滲出暗紅的血珠。她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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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找了幾分鐘,她從一個被壓扁的、沾滿油污的硬紙殼箱底下,抽出了一個同樣沾滿油污、邊緣磨損的、厚厚的硬皮筆記本。那本子看起來很舊,封面已經模糊不清。
王姐拿著那個本子,直起身。夕陽的余暉落在她沾滿油污和血跡的手上,落在那本同樣骯臟的本子上。她走到劉姐面前,將本子遞了過去。
劉姐愣住了,忘記了哭罵,下意識地接過本子,狐疑地翻開。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字跡和數字,是面館多年來的流水賬目。翻到后面幾頁,夾著一張皺巴巴的、蓋著銀行印章的定期存單復印件,金額赫然是八萬元!存款人:張德福(老張)。
劉姐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張存單復印件,又猛地抬頭看向王姐,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震驚和希望在她臉上交織。
王姐沒有看劉姐,也沒有看那張存單。她的目光越過劉姐,再次投向病床上那個無聲無息的老張的方向,又緩緩移向身邊同樣震驚的兒子小輝。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沾滿油污和血漬、布滿裂口的手上。
夕陽的光線勾勒著她瘦削而疲憊的側影,額角那道淺疤在暮色中清晰可見。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沉寂。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極其緩慢地、抬起那只傷痕累累的手,用同樣骯臟的袖口,用力地、反復地擦拭著臉上不知何時沾染的油污和灰塵。動作固執而笨拙,仿佛要將這沉重的一天,連同所有的絕望、污穢和不甘,都用力地從臉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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