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和呼吸機輕柔的送氣聲。
不知過了多久,林晚晴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曾經空洞麻木的眼睛,此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面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沉寂的、望不到邊的荒蕪。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然后極其緩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向床頭柜。
那個鼓鼓的信封,和那張嶄新的銀行卡,靜靜地躺在那里。
她看著它們。看了很久很久。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感激,甚至沒有一絲好奇。只有一種徹骨的、凍僵了一般的平靜。
然后,她極其艱難地、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那只沒插輸液針的手。枯瘦的手指顫抖著,伸向床頭柜。她的動作異常緩慢,仿佛每一個細微的移動都在消耗她殘存的生命力。她的目標,不是信封,也不是銀行卡。
她的指尖,最終觸碰到的,是床頭柜上一個供病人使用的、小小的塑料按壓式消毒液瓶。
她用盡力氣,按下噴頭。
嗤——
一小股透明的消毒液噴濺出來,落在信封和銀行卡光滑的表面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濕痕,散發出濃烈刺鼻的酒精味。
做完這個動作,她似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手臂無力地垂落回身側。她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從未醒來過。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著生命尚在頑強地搏動。
信封和銀行卡,在刺鼻的消毒液氣味中,安靜地躺在濕痕里。像一份被無聲拒絕的、帶著消毒水味道的救贖,也像一座冰冷而尷尬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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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民診所的門上,那個用紅漆噴上的歪扭“拆”字,在午后慘淡的陽光下,顯得更加刺眼和猙獰。陳默站在門口,手里捏著最后一把沉重的銅鑰匙。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烈的灰塵和陳腐草藥味撲面而來。
診所里空蕩死寂,如同一個巨大的、被遺忘的棺材。地上散落著他上次清理時留下的黑色垃圾袋碎片,診桌歪斜著,露出抽屜黑黢黢的內里。墻上那幅泛黃的經絡圖,被灰塵覆蓋得更加模糊不清。唯有診桌桌面上,那幾片早已干癟發黑、如同燒焦符咒的當歸片,依舊頑固地粘在油膩的桌面上,散發著最后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的余味。
陳默的目光掃過這滿目瘡痍。他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檻外。他抬起手,最后看了一眼那把被磨得光滑的銅鑰匙。鑰匙在他掌心殘留著一絲冰冷的金屬觸感,仿佛還帶著父親幾十年行醫生涯的溫度——那溫度如今已徹底冷卻。
他手臂猛地向后一揚,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把鑰匙狠狠擲向診所深處!
鑰匙劃出一道黯淡的弧線,撞在對面墻壁上那幅模糊的經絡圖上,發出“啪嗒”一聲輕響,然后彈落在地,滾進厚厚的灰塵里,消失不見。
陳默不再看第二眼,轉身離開。他走到河邊,從懷里掏出那本厚厚泛黃的行醫筆記。他蹲下身,掏出打火機。
嗤——
火苗竄起,貪婪地舔舐著發脆的紙頁。火光跳躍,映照著陳默毫無表情的臉。父親年輕時的字跡在火焰中扭曲、卷曲、化為黑色的灰燼:
“丙寅年三月初七,雨。劉家坳劉氏,產后血崩三日不止……”
“吾道孤矣!吾手猶溫!猶能號脈!猶能救命!”
“當歸!當歸啊——!”
最后那聲絕望的嘶吼,在火焰中化為一股青煙,消散在帶著河水腥氣的風里。陳默看著最后一頁化為灰燼,看著那些承載著父親一生執念與悲愴的文字徹底消失。他站起身,將灰燼踢入渾濁的河水,看著它們被水流無聲地卷走。
他最后看了一眼對岸。振華化工廠巨大的煙囪依舊在噴吐著灰白的煙霧,像垂死的巨獸在喘息。那排低矮破舊的集體宿舍樓,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如同沉默的墓碑。
他轉過身,背對著診所的方向,背對著化工廠的煙囪,背對著那條渾濁的河,一步一步,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夕陽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塵土飛揚的路面上,像一把被遺棄在荒野里、再也無人問津的、生銹的舊脈枕。
風從空曠的河灘上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打著旋兒,發出嗚嗚的聲響,如同低徊的嗚咽,又像是某種古老而蒼涼的脈息,在時代的角落里,微弱地、徒勞地搏動著,最終消散在無邊無際的沉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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