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幾乎要被這種自我凌遲般的痛苦壓垮時，手機連續震動起來。

首先是一條短信提示音。他顫抖著點開，是李老師發來的一個鏈接。鏈接下方只有一行字：“鯤鵬，水滴籌已啟動。別放棄，挺住！”

王鯤鵬的心臟猛地一跳。他點開那個鏈接。頁面頂端，赫然是他母親張愛玲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面罩的慘白照片（是他剛拍的），旁邊是父親王建國在工地滿身泥漿、嘴角帶血的憔悴面容（也是他拍的）。照片下方，是李老師以班主任身份撰寫的、飽含深情又條理清晰的求助文案。文案中詳細描述了王鯤鵬父母雙雙重病倒下的遭遇，母親危在旦夕的腦干出血，父親塵肺iii期合并大咯血的兇險，以及這個貧困家庭瞬間崩塌、無力承擔巨額醫療費用的絕境。字字泣血，句句錐心。在文案最后，附上了所有他發送過去的診斷證明和催款單據的照片，以及那個空空如也的存錢罐——一個家庭山窮水盡的殘酷象征。

籌款目標金額：**200，000元**。這個龐大的數字，讓王鯤鵬眼前又是一黑。

然而，就在水滴籌頁面剛剛發布幾分鐘后，捐款信息就開始滾動起來！

**“李老師（班主任）捐款2000元”**

**“高三（七）班全體同學捐款5000元”**

**“匿名愛心人士捐款100元”**

**“王鯤鵬加油！阿姨叔叔挺住！——劉強”捐款300元**（劉強是他高三時幾乎沒說過話的同學）

**“祝早日康復！”捐款50元**

**“孩子別怕，大家幫你！”捐款200元**…

一條條捐款信息，帶著溫暖的留，如同黑夜中亮起的點點星火，在王鯤鵬的手機屏幕上不斷刷新、跳動。金額或大或小，名字或熟悉或陌生，但每一條都像一束微弱卻真實的光，努力穿透他心中厚重的絕望冰層。

王鯤鵬死死盯著屏幕，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絕望，而是混雜著難以置信的震動、無地自容的羞愧，以及一絲……絕境中看到生機的、近乎虛脫的感激。他顫抖著手，想回復點什么，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打了進來。王鯤鵬遲疑地接通。

“喂，是王鯤鵬嗎？”一個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略顯粗獷的男聲傳來，“我是你爸工地的工頭，姓張！你爸的事兒我們都知道了！老王是我們老伙計了，平時干活最實在！攤上這事兒…唉！”

工頭的聲音帶著唏噓和不容置疑的豪氣：“你放心！工地這邊不能看著不管！老板知道了，帶頭捐了五千！工友們也都湊了份子！錢不多，是大家伙兒一點心意！已經讓會計轉到醫院賬戶了！先救急！讓你爸安心養病！告訴他，工地的兄弟們都惦記著他！”

王鯤鵬握著手機，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發出“嗯…嗯…”的哽咽聲。

剛掛斷工頭的電話，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顯示是本地號碼。

“喂，鯤鵬嗎？我是趙磊！”一個帶著急切和擔憂的年輕聲音響起，是王鯤鵬高三的同桌，那個成績很好、被他嘲笑過“書呆子”的趙磊。“李老師跟我們班干部說了你家的事！我們都急死了！你別慌！我們幾個在家的同學剛碰了頭，分頭行動！我們班同學群在組織捐款，已經有不少了！還有，我們聯系了以前初中、小學的同學群，也在發動！你別擔心錢！先把叔叔阿姨照顧好！我們這邊能湊多少是多少！隨時聯系！”

趙磊的聲音像連珠炮，充滿了年輕人的熱忱和行動力。王鯤鵬聽著，想起自己曾經對趙磊這些“好學生”的不屑和疏遠，巨大的羞愧感再次涌上心頭，但更多的是一種滾燙的、幾乎將他融化的暖流。

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手機屏幕上，水滴籌的捐款信息還在不斷刷新、跳動。工友們的捐款正在轉入醫院賬戶。老同學們正為他四處奔走呼號……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一只手里，還緊緊攥著父親那張冰冷的塵肺病報告單。另一只手里，是那個輕飄飄的、被泥漿糊滿的藍色小豬存錢罐。

報告單上的診斷依舊觸目驚心。

存錢罐里依舊空空蕩蕩。

但此刻，這雙手感受到的，不再僅僅是冰冷和絕望的重量。那不斷刷新的捐款信息，那工頭粗獷卻溫暖的聲音，那老同學急切而真摯的關切……像無數雙看不見卻有力的手，托住了這雙幾乎要被壓垮的手，也托住了他那顆在深淵邊緣搖搖欲墜的心。

巨大的疲憊和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虛脫感席卷而來。王鯤鵬將額頭抵在冰冷的膝蓋上，身體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滾燙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哀鳴。

是絕境中看到微光后，那無法喻的、混雜著無盡悔恨、羞愧、感激和一絲微弱希望的……痛哭。

喜歡荷葉閑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請大家收藏：（）荷葉閑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