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猛于虎(十)
手機在褲兜里持續震動,嗡嗡的蜂鳴聲在急診大廳冰冷的角落顯得格外刺耳,像垂死者不甘的心跳。王鯤鵬蜷縮在墻角,臉深深埋在膝蓋里,身體因壓抑的嗚咽而微微顫抖。那震動聲固執地穿透絕望的濃霧,一遍,又一遍。
他麻木地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他混沌的意識——
**李老師。**
那個總在晚自習后留下他苦口婆心勸導的班主任;那個在他沉迷游戲成績一落千丈時,眼中帶著惋惜卻從未放棄的師長;那個在高考前夕,拍著他肩膀說“人生路長,別鉆牛角尖”的長者。
這個名字,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指一縮。羞愧、悔恨、無地自容……無數情緒瞬間翻涌上來,幾乎將他淹沒。他怎么有臉接這個電話?他拿什么面對那個曾經對他抱有期許的老師?他現在這副模樣,這個境地,不就是對老師所有勸導最徹底、最可笑的背叛嗎?
手機還在不屈不撓地震動著。王鯤鵬死死盯著那個名字,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想掛斷,想逃避,想把自己徹底藏進這絕望的深淵里。但就在這念頭升起的瞬間,父親在工地上咳血的灰敗面容,母親在icu里蒼白透明的臉,還有那張冰冷刺目的塵肺病報告單,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眼前瘋狂閃現。
巨大的恐懼壓倒了羞愧。他需要一個出口!需要一個能抓住的、不至于讓他徹底溺斃的浮木!哪怕那浮木上布滿他親手刻下的恥辱印記!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動作扯得肺部生疼。他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緊緊貼到耳邊。
“喂…喂…李…李老師…”聲音干澀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破碎得不成樣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顯然,李老師也被他這狀態驚住了。
“王鯤鵬?”李老師的聲音傳來,帶著一貫的溫和,但此刻更多的是凝重和關切,“你在哪兒?聲音怎么這樣?出什么事了?”
這熟悉的、帶著師長關懷的聲音,瞬間擊潰了王鯤鵬強撐的最后一絲防線。連日來積壓的恐懼、絕望、悔恨、無助,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垮了堤壩。
“李老師……嗚……”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悲鳴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來,王鯤鵬再也控制不住,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見到親人,對著電話嚎啕大哭起來。他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語無倫次地傾訴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淚里擠出來的:
“老師…我對不起…對不起所有人…我完了…全完了…”
“我媽…突發腦出血…在icu…深度昏迷…醫生說要很多錢…很多很多錢…押金就要五萬…”
“我爸…我爸在工地上…咳血了…塵肺病…晚期…醫生報告都出來了…他也倒下了…”
“家里…家里一分錢都沒有了…我媽的存折…被我…被我拿去上海打游戲了…全花光了…是我害的…全是我害的啊老師…”
“我怎么辦…我拿什么救他們…我拿什么救啊老師…”
“我該死…我真的該死…”
他哭喊著,懺悔著,巨大的痛苦和悔恨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只能發出瀕死般的抽噎。他將自己所有的荒唐、自私、失敗和此刻走投無路的絕境,毫無保留地、血淋淋地攤開在老師面前。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只有王鯤鵬崩潰的哭聲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良久,李老師那沉穩而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才再次響起,穿透了王鯤鵬的絕望:
“鯤鵬!冷靜!聽我說!”李老師的聲音提高了,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現在不是自責崩潰的時候!你父母躺在醫院里,等著救命!你是他們的兒子,是家里現在唯一的頂梁柱!你必須站起來!”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王鯤鵬混亂的意識里。
“錢的事情,我們一起想辦法!天無絕人之路!”李老師的語速很快,帶著一種臨危不亂的組織力,“你現在立刻去收費處,把所有能拿到的欠費單據、你父母的診斷證明、住院信息,全部拍照發給我!越詳細越好!清楚嗎?立刻去辦!”
“我…我…”王鯤鵬被老師話語中那股強大的力量震懾,哭聲漸漸止住,只剩下劇烈的抽噎。
“快去!”李老師的聲音斬釘截鐵,“相信我!也相信這個世上還有善意!我們都在你身后!快去!”
“好…好…老師…我…我這就去…”王鯤鵬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掙扎著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他攥著手機,像攥著最后的希望,踉蹌著沖向不遠處的收費處窗口。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對王鯤鵬來說,如同在煉獄邊緣行走。他強忍著巨大的悲痛和身體的疲憊,像個機器人一樣,按照李老師的指示,在醫院各個窗口奔走。他拍下了一張張觸目驚心的欠費單、催款通知;拍下了母親蓋著鮮紅印章的病危通知書和腦干出血的ct報告;拍下了父親塵肺病iii期的診斷證明和急診搶救記錄;甚至拍下了那個沾滿泥漿、空空如也的藍色小豬存錢罐……他將這些冰冷的、殘酷的、令人窒息的現實碎片,一張張發送給了遠方的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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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發送,都像是在將自己和家庭最深的傷口、最徹底的狼狽公之于眾,都伴隨著強烈的羞恥感和錐心刺骨的痛。但他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