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市美術館館長親自打來電話,聲音激動:“王老!好消息!省美術館看中了您的《生息》組畫!他們想永久收藏!特別是那幅《隙光》!這是對我們地方藝術家的高度肯定啊!”
王新文握著話筒,聽著館長興奮的話語,目光卻落在書桌一角。那里放著一個小巧的、用上好木料定制的畫框,里面鑲嵌著的,正是陳阿水父親坐在輪椅上,久久凝視《隙光》時那張老淚縱橫、卻又仿佛被某種光芒瞬間點亮的側臉。這張照片,是陳阿水后來寄給他的,隨照片附上的只有寥寥幾字:“班長,這是您畫出的光。”
“館長,”王新文的聲音平靜地打斷對方的興奮,“《生息》組畫,我不賣,也不捐給省館。”他頓了頓,在館長錯愕的沉默中,清晰地說道:“我想把它們,包括這幅《隙光》,都捐給市里的退役軍人榮譽館。那里,才是它們該待的地方。”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隨即是館長帶著深深敬意和理解的回應:“……好!王老,我明白了!我代表館里,也代表……他們,謝謝您!”
掛斷電話,書房里恢復了寧靜。窗臺上的建蘭又抽出了幾片新葉,綠意盎然。王新文走到畫案前,鋪開一張新的四尺宣紙。他沒有研墨,而是拿出了那套跟隨他深入南疆密林的鉛筆和炭筆。
這一次,他筆下的不再是純粹的幽谷蘭草。畫面底部,他用炭筆勾勒出嶙峋山石的輪廓,筆觸沉郁而充滿力量,仿佛承載著無盡的重量與滄桑。巖石的肌理粗糲,帶著風霜侵蝕和歲月沉淀的痕跡。就在這看似毫無生機的巨大巖石頂端,一株蘭草,以極其舒展又無比堅韌的姿態,迎風而立。蘭葉細長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劍,卻又蘊含著柔韌的生機。他用鉛筆極其精細地描繪著葉片的脈絡,在葉尖和受光面,淡淡地暈染開一層極淺的、近乎透明的嫩綠色,仿佛汲取了天地間最精純的元氣。
畫作完成,他沒有題寫任何詩句。只在右下角,用他特有的、沉穩內斂的筆跡,寫下了畫題——《生息·蘭石》。
這幅畫沒有送去參展,也沒有示人。王新文親自為它量了尺寸,定制了一個簡潔樸實的深色木框。裝裱好的那天,他仔細地拂去畫框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將它掛在了書房正對著窗戶的墻壁上。
陽光透過玻璃,斜斜地照在畫面上。嶙峋的巖石沉默而厚重,頂端的蘭草在光影中舒展著生命的綠意,散發著一種歷經磨礪、扎根于磐石之上的沉靜力量。王新文坐在畫前的椅子上,給自己泡了一杯清茶。茶香裊裊升起。他端起茶杯,目光沉靜地落在《生息·蘭石》上,久久地凝視著。陽光在他花白的頭發上跳躍,在他厚重的眼鏡片上折射出細碎的光點。書房里一片靜謐,只有墻上掛鐘秒針行走的輕微嘀嗒聲,如同歲月沉穩而堅定的心跳。
他端起茶杯,湊到唇邊,輕輕地呷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滑入喉嚨,帶著淡淡的回甘。窗臺上的建蘭新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與畫中的蘭草遙相呼應。這一刻,所有的驚雷與風暴,所有的錯過與獲得,所有的傷痕與新生,都在這片寧靜的蘭香墨韻里,沉淀為一種無需說的、深沉而遼闊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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