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給我和你媽,留著……留著買兩塊埋骨的地,買兩口薄皮棺材,省得死了……死了都沒地方躺!”他的聲音哽了一下,帶著濃重的鼻音,“一份……給小蕓你!你還年輕……拿著錢……離開這兒!走得遠遠的!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重新活!”他艱難地說出最后幾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渾濁的老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地磚上。
“剩下的一份……”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壓下喉嚨里的嗚咽,聲音變得異常冰冷,帶著一種刻骨的恨意,“給建成!給他修墳!修得高高的!立塊結結實實的碑!刻上他張建成的名字!讓那些瞎了眼的祖宗看看!我們不是絕戶!我們有過兒子!有過頂好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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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婆婆捂著臉,再次失聲痛哭起來,哭聲里充滿了巨大的悲愴和無力。公公的話,像一把鋒利的解剖刀,將我們一直試圖逃避的、血淋淋的現實徹底剖開,攤在冰冷的燈光下。賣房,是剜心剔骨,是向仇敵低頭,是親手埋葬過去。可這竟是唯一一條能讓公婆喘息、能讓我逃離、能讓建成死后得一份安寧的、布滿荊棘的生路!
巨大的悲慟像海嘯般席卷了我。賣房?離開?離開這間承載了所有愛與死、希望與絕望的空房?離開建成留下的最后一點氣息?離開公婆?那個“李”字刻下的瓦罐和野花……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無法呼吸。淚水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
“爸……”我哽咽著,喉嚨里像堵著滾燙的沙礫,“我……我不走……我……”
“聽你爸的!”婆婆突然抬起頭,臉上淚水縱橫,卻猛地抓住我的手,枯瘦的手指冰涼而用力,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被逼出來的決絕和一種母性的保護欲,“小蕓!聽你爸的!賣!賣了!拿著錢走!走得越遠越好!這地方……這地方吃人啊!媽和你爸……老了,土埋半截了……不怕了!可你還年輕!不能……不能耗死在這里!不能讓他們……再糟踐你啊!”她哭喊著,緊緊攥著我的手,仿佛要將我推出這間令人窒息的牢籠。
看著公婆臉上那交織著巨大痛苦和為我鋪路的決絕,看著他們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壯的安排,我那點微弱的掙扎瞬間被碾得粉碎。所有的委屈、不甘、憤怒、恐懼,最終都化作了更洶涌的淚水和無邊的、冰冷的悲涼。
守不住了。
為了公婆能活下去,為了建成死后能得一份清凈,也為了我自己……那一點點渺茫的、逃離這無間地獄的可能。
我緩緩地、沉重地點了點頭。動作僵硬,仿佛脖頸生了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任由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磚上,也砸在婆婆緊緊攥著我的手背上。
“好……好……”公公見我點頭,緊繃的身體像是驟然失去了支撐,猛地晃了一下,他連忙用手撐住旁邊的沙發扶手,才勉強站穩。他長長地、疲憊地吁出一口氣,那氣息里充滿了濃重的悲涼和解脫般的虛脫。“明天……明天就去找中介……掛出去……越快越好……”他低聲說著,像是交代后事。
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窗,聲音單調而冰冷。這間巨大的空房,此刻像一個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在冰冷的雨聲中,無聲地等待著最終的瓦解。
我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環顧四周。墻上的婚紗照里,建成溫和的笑容依舊。陽臺上那幾盆綠蘿,在昏暗的光線下伸展著蔫黃的葉片。角落里那個粗陋的瓦罐,幾朵蔫敗的紫色小花在寒風中顫抖……這一切,都將不再屬于我。
賣房,不是解脫。
是另一場無聲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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