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高三的熔爐里飛速流逝,黑板左上角鮮紅的高考倒計時數字像沙漏一樣無情地減少。月考、周考、模擬考輪番轟炸,試卷雪片般落下,將每個人的課桌都堆得搖搖欲墜。緊張和焦慮成了空氣的主基調,壓得人喘不過氣。
在這種高壓下,曾嵐和王萌之間那點殘余的尷尬和敏感,似乎被暫時擠壓到了角落。題海的重量淹沒了個人情緒的小舟。他們交流的內容,幾乎百分之百被“這道題選什么”、“老師講的輔助線怎么添”、“借我看看你的化學筆記”所占據。為了節省時間,提高效率,他們甚至被迫找回了一些同桌的“功能性默契”:
王萌物理好,遇到難題,曾嵐會直接把卷子推過去,指指題目,王萌則簡意賅地在草稿紙上寫關鍵步驟。
曾嵐英語詞匯量大,王萌卡在閱讀理解的長難句時,會直接把句子指給她看,曾嵐快速劃出主謂賓,寫上幾個關鍵詞釋義。
老師發卷子,靠過道的王萌會順手把曾嵐的那份放在她桌角。
曾嵐去辦公室問問題,回來會直接把老師補充的重點復述給王萌聽。
這種基于“生存”需求的合作,高效、冰冷,卻也意外地磨平了一些因尷尬而產生的毛刺。為了共同的“敵人”——高考,他們不得不暫時放下心結,成為最熟悉的“解題機器”。課桌的距離,在知識的共享中,似乎被功能性拉近了一點點,但那層因尷尬和班長介入而產生的無形隔膜,依然存在,只是被厚厚的試卷暫時掩蓋了。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涌動。青春期懵懂的情愫和巨大的升學壓力交織在一起,本身就是一枚不穩定的炸彈。
一次數學小測驗后,卷子發下來。曾嵐看著自己慘淡的分數,尤其是最后一道大題完全空白,沮喪地趴在桌子上。王萌考得不錯,正心情愉悅地在卷子邊緣畫一個得意的小人。他無意中瞥見曾嵐的卷子,尤其是那道空著的大題,順口說道:“這題其實沒那么難,就是設個參數k,用判別式……”
他本意可能是想安慰或者分享解法,但此刻聽在極度沮喪的曾嵐耳中,卻充滿了炫耀和居高臨下的意味。幾天來積壓的壓力、學習的挫敗感、以及內心深處對王萌那份未曾消散的復雜情緒(尷尬、敏感、或許還有一絲因他專注解題時的側臉而殘留的好感),瞬間被點燃了。
“用你說?!”曾嵐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眼圈微微發紅,“考得好很了不起嗎?顯擺什么!”她一把抓過自己的卷子,胡亂塞進桌肚,發出的聲響引得周圍幾個同學側目。
王萌完全懵了。他畫到一半的小人僵在筆尖,臉上的輕松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錯愕和受傷。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但在曾嵐憤怒又委屈的目光注視下,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他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眼神黯淡下來,默默地轉回頭,用力地、幾乎是發泄般地把卷子上那個得意的小人涂成了黑疙瘩。
一股冰冷而沉重的沉默瞬間籠罩了兩人。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尷尬都要冰冷。這一次,不是意外觸碰的驚嚇,也不是班長介入的難堪,而是帶著情緒、帶著指責、帶著委屈的主動攻擊。課桌中間那道鴻溝,仿佛被曾嵐那句帶著哭腔的質問瞬間拓寬成了深淵。
曾嵐吼完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反應過激,遷怒于人了。看著王萌瞬間垮下去的肩膀和沉默的背影,巨大的愧疚感涌了上來,壓過了剛才的委屈。她想道歉,可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只能死死咬著嘴唇,把頭埋得更低。
放學鈴響了很久,教室里的人幾乎走光了。曾嵐還僵硬地坐著,王萌也一動不動。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中間隔著一條寬闊而沉默的陰影。
曾嵐鼓起畢生的勇氣,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著王萌僵硬的背影,囁嚅道:“對……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沖你……”
王萌的身體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但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他沉默地收拾好書包,站起身,目不斜視地從曾嵐身邊走過,徑直離開了教室。腳步聲在空曠的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疏離。
曾嵐看著那個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眼淚終于無聲地滑落下來。她知道,這次,她可能真的把王萌推遠了。一次意外的尷尬,班長不合時宜的介入,堆積如山的壓力,加上她失控的情緒爆發……種種因素交織,在這高三最后的沖刺階段,在他們之間,引爆了一顆比之前更響、裂痕更深的炸彈。課桌的距離,從未像此刻這般遙遠而冰冷。和解的微光,似乎被徹底掐滅了。接下來該怎么辦?她茫然地看著那張并排的課桌,只覺得前路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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