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桌的距離》（二）
那次校門口的、帶著淚水和笨拙握手的和解，像一劑強效止痛藥，瞬間緩解了曾嵐和王萌之間最尖銳的疼痛。課桌間的低氣壓消散了大半，刻意回避的目光和僵硬的身體語逐漸被一種小心翼翼的“正常”取代。
交流恢復了。雖然不再有之前偶爾的嬉笑，但“借支筆”、“這題怎么做”、“下節什么課”這類必要的對話，終于能以相對平穩的語調完成。王萌偶爾會在草稿紙上畫個小漫畫，畫完了，猶豫一下，還是會把本子往曾嵐那邊推一點點，讓她也能看見。曾嵐則會小聲評價一句“挺像的”或者“眼睛畫大了”，王萌就“嗯”一聲，嘴角微微動一下，算是回應。物理自習課上那場夸張的“躲避事件”，成了兩人心照不宣、絕口不提的禁區，仿佛一提就會重新撕開剛剛結痂的傷口。
然而，發生過的事情，如同滴入清水的一滴墨，痕跡或許淡了，卻無法真正抹去。那份尷尬，轉化成了更深層的、不易察覺的敏感，潛伏在日常的每一個微小接觸里。
曾嵐發現自己對王萌的動作變得異常警覺。他抬手捋頭發，她會下意識地繃緊身體；他側身去夠掛在課桌側面的書包，她會立刻把放在外側的胳膊收回來；甚至他寫字時胳膊肘無意間越過那條無形的“三八線”，她都會心跳漏跳半拍，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書本往左邊挪一挪。這種高度戒備的狀態，讓她坐在王萌旁邊時，精神消耗比刷十套卷子還大。
王萌顯然也感受到了這種無形的壁壘。他變得比從前更“規矩”，動作幅度明顯收斂，仿佛在狹小的課桌空間里給自己畫了個更小的圈。以前偶爾會順手幫曾嵐撿起掉落的筆，現在他會猶豫一下，然后用筆或者尺子輕輕推過去。那份曾嵐偷偷欣賞過的、畫畫時的專注和隨意，似乎也蒙上了一層克制的陰影。他看曾嵐的眼神，在短暫的、必要的接觸之外，總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謹慎，仿佛在確認自己的每一個舉動是否“安全”。
這種表面的平靜下，是兩顆心都在努力適應新的“安全距離”。尷尬的烙印還在，它不再尖銳刺痛，卻變成了一種沉悶的背景音，提醒著他們那次意外帶來的改變并非煙消云散，而是融入了相處模式的肌理。偶然性的事件，暴露了他們性格中必然的棱角——王萌隨性下潛藏的冒失，曾嵐敏感中包裹的防御。
就在兩人如履薄冰地維持著這份脆弱的“正常”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介入者出現了——班長陳爽。
陳爽是典型的“別人家孩子”，成績穩居年級前十，做事一絲不茍，責任心爆棚，深得班主任老張的信任。他同時也是個有點“官迷”氣質的人，對維持班級秩序有著近乎執著的熱情。物理自習課上曾嵐那聲刺耳的椅子摩擦聲和王萌瞬間蒼白的臉，以及隨后幾天兩人之間那種不自然的氛圍，都沒逃過陳爽銳利的眼睛。他將其解讀為“同桌矛盾影響班級紀律和學習氛圍”。
一天下午的課間，曾嵐正埋頭苦算一道解析幾何，陳爽拿著記分冊走了過來，目標明確地停在他們課桌旁。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聲音不高，卻帶著班干部特有的權威感：
“王萌，曾嵐。”
兩人同時抬起頭，都有些愕然。
“最近看你們……交流好像不太順暢？”陳爽開門見山，語氣是公事公辦的探究，“上課也感覺你們之間氣氛有點緊。是不是有什么矛盾？高三了，時間緊任務重，同桌之間鬧別扭很影響狀態。有什么問題最好及時溝通解決，解決不了可以找我或者張老師。”他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掃視，仿佛在審視兩個需要調解的糾紛對象。
曾嵐的臉“騰”一下紅了，窘迫得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去。她飛快地瞥了王萌一眼，發現他的耳根也迅速泛紅，嘴唇抿得緊緊的。
“沒……沒有矛盾，班長。”曾嵐搶著開口，聲音有點發虛，“我們挺好的，就是……最近學習壓力大，話少了點。”她努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王萌也趕緊附和：“嗯，對，沒什么事。謝謝班長關心。”他的聲音干巴巴的。
陳爽顯然不太相信，眉頭微蹙：“是嗎？可我觀察到好幾次，你們好像刻意回避交流，肢體語也很緊張。尤其是曾嵐，王萌稍微動一下，你就……”他似乎想描述自習課那次，但覺得不太妥，改口道，“總之，同桌是戰友，要互幫互助。別因為一點小事影響心情，更影響班級整體氛圍。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有問題隨時找我。”他留下一句“官方勸誡”，轉身走向下一組，繼續他的“班級維穩巡查”。
陳爽一走，曾嵐和王萌之間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比之前和解前還要尷尬十倍。班長的介入，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硬生生把他們小心翼翼掩藏起來的傷疤又給掀開了，還暴露在了“官方”的目光下。那句“尤其是曾嵐，王萌稍微動一下，你就……”像根刺一樣扎在曾嵐心上，讓她又羞又惱，仿佛自己才是那個小題大做、影響“大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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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萌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拿起水杯，猛地灌了幾口水，喉結滾動，似乎在壓抑著什么。他側過頭，第一次在非必要情況下，主動看向曾嵐，眼神復雜，有窘迫，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似乎還有一點點……埋怨？埋怨她反應過度，引來了班長的注意？
曾嵐接收到了這目光，心里更堵了。她猛地低下頭，抓起筆，在草稿紙上用力地劃拉著，仿佛要把所有的難堪都劃掉。剛剛建立起的那點脆弱的“正常”，被陳爽幾句話輕易擊碎，課桌的距離似乎又被拉遠了，中間還橫亙著班長審視的目光和那句未盡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