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出自己(七)
“老李縫紉”鋪子里那盞昏黃的白熾燈,成了王媚逃離流水線后唯一的燈塔。幾個月下來,她指尖的薄繭添了新成員,那是被縫紉機針無數次親吻留下的勛章,也是被布料邊緣磨礪出的硬殼。最初的笨拙和慌亂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專注。她坐在那臺老舊的“華南”牌縫紉機前,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地追隨著針尖在布料上的軌跡,左手穩穩地引導,右手適時地輔助送料。腳下踩踏板的節奏均勻有力,“噠噠噠”的聲音不再是生澀的敲打,而是流暢的、帶著韻律的歌謠。
她不再僅僅滿足于鎖邊和平縫。老李渾濁的眼睛里開始流露出真正的贊許,開始讓她接手更精細的活計:修改不合身的西裝褲腳,讓褲線筆直如刀;在磨損的衣領內側巧妙地貼補,不露痕跡地延長衣服壽命;甚至開始學著用碎布拼接成簡單的隔熱墊或小布包。老李鋪子里的活計雜而多,附近居民圖的就是他手藝好、收費公道。王媚的加入,讓老李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
一天傍晚,王媚剛把一個顧客急著要的、開線了的真絲襯衫修補得幾乎看不出痕跡,老李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她身邊。他掏出一個同樣用舊作業本紙折成的、比王媚那個稍大些的簡陋錢包,從里面數出幾張嶄新的百元鈔票。
“拿著。”老李的聲音依舊平緩,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這幾個月,你幫了大忙了。這是你應得的。”
王媚愣住了,看著那幾張紅彤彤的鈔票,一時忘了伸手去接。六百塊!這幾乎是她辛苦攢了一個月廢品才換來的數目!
“李伯……這……這太多了!您不是說頭一個月……”她有些語無倫次。
“那是說頭一個月學基礎,不收你錢。”老李把鈔票塞進她手里,“現在你能頂事了,就該拿工錢。手藝人的辛苦錢,拿著,心安理得。”他粗糙的手指觸碰到王媚的手背,帶著一種長輩的溫暖和力量。
六百塊!王媚攥著這沓嶄新的鈔票,指尖能感受到紙幣特有的挺括和韌性。這不再是省吃儉用摳出來的,不再是撿廢品換來的零碎,而是她用自己的雙手、用實實在在的技藝換來的報酬!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涌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忍住。她把錢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自己那個舊作業本錢包里。錢包的厚度明顯增加了,沉甸甸的,壓在心口,卻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力量。雙份收入!雖然加起來依舊不多,離三萬塊還很遙遠,但這六百塊的意義,遠超過它的面值。它像一顆破土而出的嫩芽,宣告著一種全新的可能——靠自己,真的可以。
家里的電話也傳來了久違的好消息。
“媚媚啊!”母親的聲音里終于有了幾分真切的松快,“你爸今天能拄著拐杖下地走幾步了!醫生說恢復得比預想的好!鋼釘……鋼釘以后看情況,說不定能取出來呢!”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父親康復的細節,雖然還是嘆氣家里沒了頂梁柱的收入,但語氣里的絕望和焦慮已經淡了許多。
“媽,爸能恢復就好!錢的事您別太操心,我在想辦法。”王媚握著電話,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窗外,東莞灰蒙蒙的天空似乎也透出了一絲亮光。父親的好轉,像一陣暖風,吹散了籠罩在債務陰影下的部分陰霾。
錢包里那六百塊嶄新的鈔票,像一團小小的火苗,在王媚心頭跳躍。她幾乎沒有猶豫,就決定拿出其中的一部分。第二天中午,她破天荒地沒有吃白米飯,而是去郵局給家里匯了三百塊。填單子的時候,她在附欄里工工整整地寫下:“給爸買點營養品。”剩下的三百塊,加上之前攢下的零碎,湊夠了五百整。
拿著這五百塊錢,王媚的心跳有些快。她找到陳芳。
“芳芳,我想……先還海平哥一點錢。”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不多,就五百。你幫我給他,行嗎?”
陳芳看著王媚遞過來的錢,又看看她明顯清瘦了些卻精神了許多的臉,眼睛一亮:“行啊媚姐!我就說你能行!海平哥看到肯定高興!”她接過錢,又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的笑意,“正好,我老公說海平哥那個小工程快收尾了,好像掙了點錢。我讓他把錢帶過去,順便……嘿嘿,問問海平哥啥想法!”
“想法?”王媚一時沒反應過來。
“哎呀!就是……就是對你啥想法啊!”陳芳嗔怪地推了她一下,“人家二話不說借你三萬塊救命錢,這情分……你倆總得……處處看吧?海平哥人真的不錯,就是嘴笨!”
王媚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王海平那張黝黑粗-->>糙的臉,他遞錢時樸實的眼神,他埋頭扒飯的樣子……這些畫面瞬間清晰起來。感激是毋庸置疑的,沉重如山。但“處處看”……那種被當成“實用物品”評估的感覺,依舊讓她心里有些發澀。她含糊地應了一聲,沒有明確表態。感情?對她而,此刻依舊是太過奢侈的東西。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
幾天后,陳芳帶來了王海平的回音。她遞給王媚一個同樣用作業本紙包著的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