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放下米籮。
“沒事,”他悶聲說,把肩上裝著小商品的破袋子扔在地上,動作有些僵硬,“收攤時三輪沒電了,推回來的,路滑,摔了一跤。”他輕描淡寫,徑直走向水龍頭,想洗手。
我走過去,看見他右邊褲腿膝蓋處磨破了一個洞,邊緣沾著暗色的泥污。我蹲下身,不由分說地卷起他的褲腿。膝蓋上一片青紫,高高腫起,蹭破的皮肉邊緣滲著血絲,混著泥水,看著觸目驚心。
“你!”我倒吸一口冷氣,一股火氣混著說不清的心疼直沖頭頂,“都這樣了還說沒事?藥呢?家里還有碘伏嗎?”
“好像……沒了。”他有些狼狽地想放下褲腿,“皮外傷,過兩天就好了。”
“坐好!”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自己都未察覺的焦躁和不容置疑。我翻箱倒柜,終于在抽屜角落找到半瓶不知什么時候的碘伏和幾片創可貼。我讓他坐到唯一還算完好的塑料凳上,自己蹲在他面前,用棉簽蘸著碘伏,小心翼翼地清洗他膝蓋上的傷口。冰涼的藥水觸碰到破損的皮肉,李強疼得倒抽冷氣,身體繃緊,卻咬著牙沒吭聲。
屋子里很靜,只有棉簽擦拭傷口的細微聲響和兩人壓抑的呼吸聲。昏黃的燈光下,他膝蓋上的傷口猙獰而脆弱,像我們此刻生活的縮影。我低著頭,專注地處理著傷口,心里翻江倒海。委屈、憤怒、對未來的茫然、還有一絲絲同病相憐的酸楚……最終都化為一種沉重的無力感,壓得人幾乎窒息。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上來,大顆大顆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洇開深色的斑點。我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手上的動作卻更輕了。
李強低著頭,看著蹲在他面前、肩膀微微顫抖的我。良久,他粗糙的大手,帶著夜風的寒意和推車磨出的繭子,遲疑地、輕輕地落在了我的頭發上,笨拙地揉了揉。那是一個極其生疏的、帶著歉疚和笨拙安慰的動作。
“別哭……麗華……”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疲憊,“會……會好的。我再多跑幾趟……總能……總能掙到點錢……把家弄好……”
他的話語蒼白無力,在冰冷的現實面前不堪一擊。但那只笨拙地放在我頭上的手,和他聲音里那份咬牙硬扛的、近乎絕望的堅持,卻像一根微弱的火柴,在無邊無際的寒冷和黑暗中,極其短暫地,劃亮了一瞬。僅僅是一瞬。
我吸了吸鼻子,用力抹掉臉上的淚,繼續給他貼創可貼。動作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甚至有些機械。我們沒有再說話。空氣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和彼此沉重的呼吸。那點微弱的暖意,很快就被更龐大的、名為“生存”的冰冷現實吞沒了。明天,依舊是清理不完的狼藉,是精打細算的每一分錢,是李強拖著傷腿的早出晚歸,是我在霉味中為朵朵準備清粥的清晨。
無人兜底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帶著鉆心的疼痛和沉重的喘息。那被洪水沖刷出的、名為“自己”的堅硬地基,正在被日復一日的困頓和絕望,反復敲打、夯實。它粗糙,冰冷,硌得人生疼,卻也是唯一能支撐我們不倒下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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