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元年壬午,也就是公元322年
春天正月,郭璞又給皇上上奏章,借著皇孫出生的機會請求下赦免令,皇上答應了。乙卯這天,朝廷大赦天下,還改了年號。
王敦任命郭璞當記室參軍。郭璞擅長占卜,他知道王敦肯定會叛亂,自己也會被牽連進去,心里特別擔心。大將軍掾、潁川人陳述去世了,郭璞哭得特別傷心,說:“嗣祖(陳述的字)啊,這說不定是件好事呢!”
王敦和朝廷離心離德后,就把朝廷里有名望的官員都籠絡到自己的幕府里,任命羊曼和陳國人謝鯤當長史。羊曼是羊祜哥哥的孫子。羊曼和謝鯤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所以王敦也不把正事交給他們辦。王敦準備叛亂,對謝鯤說:“劉隗是個奸邪小人,快要危害國家了,我想除掉皇上身邊的這個惡人,你覺得怎么樣?”謝鯤說:“劉隗確實是禍根,但他就像躲在城墻里的狐貍、藏在宗廟里的老鼠(有靠山,不好輕易除掉)。”王敦生氣地說:“你這庸才,哪里懂大局!”把謝鯤外調去當豫章太守,又把他留下不派出去。
戊辰這天,王敦在武昌起兵,上奏章列舉劉隗的罪狀,說:“劉隗奸邪讒佞,將會危害國家,我想清除皇上身邊的惡人,怎么樣?”沈充也在吳興起兵響應王敦,王敦任命沈充為大都督、督護東吳諸軍事。王敦到了蕪湖,又上奏章列舉刁協的罪狀。皇上大怒,乙亥這天,下詔書說:“王敦仗著朝廷的寵愛,竟敢放肆叛亂,把我比作太甲,想把我囚禁起來。這都能忍,還有什么不能忍的!現在我親自率領大軍討伐這個大逆不道的人,有殺了王敦的,封五千戶侯。”王敦的哥哥、光祿勛王含坐著小船逃到王敦那里。
太子中庶子溫嶠對仆射周顗說:“大將軍這舉動好像有別的目的,應該不會亂來吧?”周顗說:“不對。君主除非是堯、舜,哪能沒過失,臣子怎么能起兵威脅君主呢!做出這種舉動,怎么能說不是叛亂呢!王敦(字處仲)狂妄自大,目無尊上,他的野心難道會有盡頭嗎!”
王敦剛起兵時,派使者告訴梁州刺史甘卓,約他一起東下,甘卓答應了。等王敦上了船,甘卓卻沒去,派參軍孫雙到武昌去勸止王敦。王敦驚訝地說:“甘侯之前跟我說的好好的,怎么又變卦了?肯定是擔心我會危害朝廷!我現在只是除掉奸兇,如果事情成了,會讓甘侯當公。”孫雙回去報告后,甘卓心里猶豫不決。有人勸甘卓:“暫且假裝答應王敦,等他到了都城再討伐他。”甘卓說:“以前陳敏叛亂時,我先順從他后來又圖謀他,議論的人說我是被逼迫才改變主意,我心里一直很愧疚。現在如果再這樣,怎么表明自己呢!”甘卓派人把王敦的意思告訴順陽太守魏該,魏該說:“我起兵抵抗胡賊,正是想忠于王室。現在王公起兵對抗天子,不是我該參與的。”于是和甘卓斷絕了聯系。
王敦派參軍桓羆勸說譙王司馬承,請司馬承當軍司。司馬承嘆息說:“我要死了!這里地方荒涼,百姓稀少,勢單力薄,沒有外援,能靠什么成功呢!但能為忠義而死,又有什么可求的!”司馬承征召長沙人虞悝當長史,正好虞悝母親去世,司馬承去吊唁,說:“我想討伐王敦,但兵少糧缺,而且剛到這里,還沒建立起恩信。你們兄弟是湘中的豪杰,王室正處于危難之中,打仗的事,古人都不會推辭,你們有什么指教嗎?”虞悝說:“大王不嫌棄我們兄弟無能,親自屈尊來見我們,我們怎敢不盡力!但我們州荒涼破敗,很難進軍討伐;應該暫且收兵固守,向四方發布檄文,王敦的勢力必然會分散,等他分散后再圖謀,或許能取勝。”司馬承于是囚禁了桓羆,任命虞悝為長史,任命他的弟弟虞望為司馬,督護各路軍隊,和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長沙人王循、衡陽太守淮陵人劉翼、舂陵令長沙人易雄一起起兵討伐王敦。易雄向遠近發布檄文,列舉王敦的罪狀,于是整個州都響應司馬承。只有湘東太守鄭澹不服從,司馬承派虞望討伐并斬殺了他,把他的頭示眾。鄭澹是王敦的姐夫。
司馬承派主簿鄧騫到襄陽,勸說甘卓:“劉隗(字大連)雖然傲慢,失去人心,但對天下沒有危害。大將軍因為私人恩怨,起兵攻打京城,這是忠臣義士盡忠的時候。您擔任一方長官,奉命討伐有罪的人,這是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功勞。”甘卓說:“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事不是我能做到的,但我立志為國獻身,會一起仔細考慮的。”參軍李梁勸說甘卓:“以前隗囂專橫跋扈,竇融據守河西來侍奉光武帝,最終得到了好處。現在將軍在天下有很高的聲望,只需按兵不動,等待時機,如果大將軍事成,會把一方重任交給將軍;如果不成,朝廷肯定會讓將軍取代他。還擔心不富貴嗎?何必放棄這種必勝的策略,在一戰中決定生死呢?”鄧騫對李梁說:“光武帝是在創業初期,所以隗囂、竇融可以表面服從,從容觀望。現在將軍對于本朝來說,不能和竇融相比;襄陽對于朝廷來說,也沒有河西那么堅固。如果大將軍打敗劉隗,回到武昌,增加石城的守軍,斷絕荊州、湘州的糧食,將軍想回到哪里去呢!形勢掌握在別人手里,卻說自己處于必勝的地位,從沒聽說過這種事。而且作為臣子,國家有難,坐視不管,在道義上說得過去嗎!”甘卓還是猶豫不決。鄧騫說:“現在既不做忠義的事,又不接受大將軍的檄文,這必然會招來災禍,不管是聰明還是愚笨的人都能看出來。而且議論的人擔心的是對方強大而我們弱小。現在大將軍的兵力不過一萬多,留下的不到五千;而將軍現有的兵力是他的兩倍。憑將軍的威名,率領這里的精銳部隊,舉著符節,敲著戰鼓,以順討逆,王含怎么能抵擋呢!逆流而上的敵軍,肯定自顧不暇,將軍攻打武昌,就像摧枯拉朽一樣,還有什么可顧慮的!武昌平定后,占據那里的軍事物資,安撫荊州、湘州,用恩義招撫士兵,讓回來的人像回到家一樣,這是呂蒙打敗關羽的方法。現在放棄必勝的策略,坐等危亡,不能說是聰明。”
王敦擔心甘卓后來會變卦,又派參軍丹楊人樂道融去邀請他,一定要和他一起東下。樂道融雖然侍奉王敦,卻痛恨他的叛逆行為,于是勸甘卓說:“皇上親自處理國家大事,任用譙王治理湘州,并不是專門信任劉隗。而王氏專權很久了,突然被分權,就說自己失了職,背棄恩義,放肆叛逆,起兵攻打京城。國家對您非常優厚,現在和他一起叛亂,難道不是違背大義嗎!活著是逆臣,死了是愚鬼,永遠是宗族鄉黨的恥辱,不可惜嗎!為您打算,不如假裝答應他,然后火速襲擊武昌,大將軍的士兵聽說后,必然不戰自潰,大功就可以成就了。”甘卓本來就不想順從王敦,聽了樂道融的話,就下定決心,說:“這也是我的本意。”于是和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人發布檄文,列舉王敦的叛逆罪狀,率領部下討伐他。派參軍司馬贊、孫雙帶著奏表到朝廷,派羅英到廣州約陶侃一起進軍。戴淵在江西,先收到甘卓的信,上奏給朝廷,朝廷里的人都歡呼萬歲。陶侃收到甘卓的信,立即派參軍高寶率兵北上。武昌城里傳甘卓的軍隊到了,人們都逃散了。
王敦派姨表兄弟南蠻校尉魏乂、將軍李恒率領兩萬甲兵攻打長沙。長沙的城墻不完整,物資儲備也缺乏,人心惶恐。有人勸譙王司馬承,向南投奔陶侃,或者退守零陵、桂陽。司馬承說:“我起兵,就是想為忠義而死,怎么能貪生怕死,做逃跑敗亡的將領呢!事情如果不成功,讓百姓知道我的心意就行了。”于是環城固守。不久,虞望戰死,甘卓想留鄧騫當參軍,鄧騫不同意。甘卓于是派參軍虞沖和鄧騫一起到長沙,給譙王司馬承送信,勸他固守,自己會率兵出沔口,斷絕王敦的歸路,那么對湘州的包圍自然會解除。司馬承回信說:“江東中興,才剛剛開始,沒想到惡人叛逆從受寵的大臣中產生!我以宗室的身份接受任命,立志犧牲性命;但到這里時間還短,一切都很茫然。您能像閃電一樣率兵趕來,還來得及;如果猶豫不決,再找我就只能到賣干魚的店里了(意思是自己已經死了)。”甘卓沒能聽從。
二月甲午日,朝廷封皇子司馬昱為瑯邪王。
后趙王石勒立兒子石弘為世子,派中山公石虎率領四萬精銳士兵攻打徐龕。徐龕堅守城池不出戰,石虎修筑長墻包圍他。
前趙主劉曜親自率軍攻打楊難敵,楊難敵迎戰失敗,退守仇池。仇池的各氐族、羌族部落,以及原晉王司馬保的部將楊韜、隴西太守梁勛,都向前趙投降。劉曜把隴西一萬多戶百姓遷到長安,接著進攻仇池。這時軍中爆發大瘟疫,劉曜也染病,只好準備撤兵;又怕楊難敵追擊,就派光國中郎將王獷勸說楊難敵,向他講明利害,楊難敵于是派使者向前趙稱藩。劉曜任命楊難敵為假黃鉞、都督益、寧、南秦、涼、梁、巴六州及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將軍,益、寧、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秦州刺史陳安請求朝見劉曜,劉曜以生病為由推辭。陳安發怒,認為劉曜已經死了,大肆劫掠后返回。劉曜病得很重,乘坐馬車返回,派部將呼延寔在后面監督輜重。陳安截擊,俘獲了呼延寔,對他說:“劉曜已死,你還輔佐誰呢!我愿和你共圖大業。”呼延寔斥責道:“你受朝廷寵祿卻反叛,自己掂量才智比得上主上嗎?我看你不久就會在邽市被斬首,還談什么大業!快殺了我!”陳安發怒,殺了呼延寔,任命他的長史魯憑為參軍。陳安派弟弟陳集率領三萬騎兵追擊劉曜,衛將軍呼延瑜迎戰,斬殺了陳集。陳安于是退回上邽,派兵襲擊汧城并攻克。隴上的氐族、羌族都歸附陳安,他擁有十多萬部眾,自稱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任命趙募為相國。魯憑對著陳安大哭道:“我不忍心看到陳安送死啊!”陳安發怒,下令斬首。魯憑說:“死是我的本分,把我的頭懸在上邽市,看趙人斬陳安!”隨后被殺。劉曜聽說后,痛哭道:“賢人是百姓的指望,陳安在求賢之時卻多殺賢人,我知道他成不了事!”
休屠王石武獻桑城向前趙投降,前趙任命石武為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晉元帝征召戴淵、劉隗入京保衛建康。劉隗到后,百官在路邊迎接,他把頭巾掀起露出前額,大聲說話,神態自若。入宮見元帝后,和刁協勸元帝殺光王氏族人,元帝不同意,劉隗這才露出懼色。
司空王導率領堂弟中領軍王邃、左衛將軍王弇、侍中王侃、王彬及宗族二十多人,每天早上到朝廷待罪。周顗將要入宮,王導喊他:“伯仁,我全家百口人的性命托付給你了!”周顗徑直入宮沒回頭。見到元帝后,周顗極力稱贊王導忠誠,反復為他求情,元帝采納了他的意見。周顗愛喝酒,喝醉了才出來,王導還在門口,又喊他,周顗不搭理,對身邊人說:“今年殺了那些賊奴,能得到斗大的金印,系在胳膊后面。”出宮后,又上奏章說明王導無罪,辭懇切。王導不知道這些,很恨他。
元帝下令歸還王導的朝服,召見他。王導叩頭道:“逆臣賊子哪個朝代都有,沒想到如今出在我宗族中!”元帝光著腳握住他的手說:“茂弘,我正要把國家重任托付給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三月,任命王導為前鋒大都督,加授戴淵驃騎將軍。詔書說:“王導能以大義滅親,可把我任安東將軍時的符節交給他。”任命周顗為尚書左仆射,王邃為右仆射。元帝派王弇去勸止王敦,王敦不聽,還扣留了王弇,王弇反而為他效力。征虜將軍周札一向傲慢陰險、貪圖利益,元帝任命他為右將軍、都督石頭諸軍事。王敦快到建康時,元帝讓劉隗駐軍金城,周札守石頭城,自己親自披甲到郊外慰勞軍隊。任命甘卓為鎮南大將軍、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陶侃兼江州刺史,讓他們各自率軍牽制王敦后方。
王敦到石頭城,想攻打劉隗。杜弘對他說:“劉隗有很多敢死士兵,不易攻克,不如攻石頭城。周札刻薄寡恩,士兵不愿為他效力,攻打必能取勝,周札敗了,劉隗自然會逃跑。”王敦聽從,以杜弘為前鋒攻石頭城,周札果然開門放杜弘進城。王敦占據石頭城,感嘆道:“我再也不能做有德行的事了!”謝鯤說:“何必這樣!只要從今往后,一天天忘記過去的事就好。”
元帝命刁協、劉隗、戴淵率軍攻石頭城,王導、周顗、郭逸、虞潭分三路出戰,都大敗。太子司馬紹聽說后,想親自率軍決戰,上車要出發時,中庶子溫嶠拉住馬韁繩勸諫:“殿下是國家儲君,怎能以自身輕視天下!”拔劍斬斷馬鞅,太子才作罷。王敦擁兵不朝見元帝,放縱士兵劫掠,宮廷官署的人都逃散了,只有安東將軍劉超率兵護衛,還有兩名侍中在元帝身邊。元帝脫下軍裝,換上朝服,環視四周說:“想得到我的位置,早說就是!何必這么殘害百姓!”又派使者對王敦說:“你若還念及朝廷,就此停戰,天下還能安寧;否則,我就回瑯邪國讓賢。”
刁協、劉隗戰敗后都入宮,在太極殿東階見元帝。元帝握著他們的手,流淚嗚咽,勸他們避禍。刁協說:“我當以死盡忠,不敢有二心。”元帝說:“現在情況緊急,怎能不走!”于是下令給他們人馬,讓他們自謀生路。刁協年老,不能騎馬,又向來沒有恩德,招募隨從,沒人愿意跟,走到江乘,被人殺死,首級送給王敦。劉隗逃到后趙,官至太子太傅去世。
元帝令公卿百官到石頭城見王敦,王敦對戴淵說:“前日之戰,你還有余力嗎?”戴淵說:“豈敢有余,只是力不從心!”王敦問:“我這次行動,天下人怎么看?”戴淵說:“表面看是叛逆,體諒誠心的人會認為是忠誠。”王敦笑道:“你真會說話。”又對周顗說:“伯仁,你辜負我!”周顗說:“你發兵冒犯朝廷,我親率六軍卻不能成事,讓朝廷軍隊敗逃,這是我辜負你。”
辛未日,朝廷大赦,任命王敦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王敦辭讓不受。
當初,西晉都城陷落,各地都勸元帝登基。王敦想專掌國政,顧忌元帝年長難控制,想另立皇帝,王導不同意。等王敦攻克建康,對王導說:“不聽我的話,差點讓全族覆滅。”
王敦因太子有勇有謀,受朝野擁護,想誣陷他不孝而廢黜。召集百官,問溫嶠:“皇太子有什么德行?”聲色俱厲。溫嶠說:“太子的才識深遠,不是淺見能估量的,從禮儀上看,可說是孝順。”眾人都認為確實如此,王敦的計謀落空。
元帝在廣室召見周顗,說:“近來的大事中,兩宮(皇帝和太子)平安,眾人也沒事,大將軍確實如人所望吧?”周顗說:“兩宮平安如陛下所說,我們這些人的命運還不知道。”護軍長史郝嘏等人勸周顗避開王敦,周顗說:“我身為大臣,朝廷衰敗,怎能再在民間茍活,向外投靠異族呢!”王敦的參軍呂猗,曾做過尚書郎,生性奸詐諂媚,戴淵任尚書時討厭他。呂猗勸王敦:“周顗、戴淵名氣大,能迷惑眾人,近來談話毫無愧色,您不除掉他們,恐怕會有再次起兵的憂患。”王敦本就忌恨二人的才能,心里認同,從容問王導:“周、戴是南北眾望所歸,該當三司(太尉、司徒、司空)吧?”王導不答。又問:“若不當三司,只當尚書令、仆射?”還是不答。王敦說:“若都不行,就該殺了!”王導仍不答。丙子日,王敦派部將陳郡人鄧岳逮捕周顗和戴淵。此前,王敦對謝鯤說:“我要讓周伯仁做尚書令,戴若思做仆射。”這天,又問謝鯤:“近來人心如何?”謝鯤說:“您的舉動雖想保全國家,但眾人議論紛紛,沒理解您的高義。若真能起用周、戴,眾人定會安定。”王敦發怒:“你太粗疏了!這兩人不合適,我已逮捕他們了!”謝鯤驚愕失措。參軍王嶠說:“‘人才濟濟,文王才得安寧。’怎能殺名士!”王敦大怒,想斬王嶠,眾人不敢說話。謝鯤說:“您辦大事,沒殺過一人。王嶠因提建議違背您的意思,就要殺他釁鼓,太過分了!”王敦才放了王嶠,降為領軍長史。王嶠是王渾的族孫。
周顗被捕時,路過太廟,大聲喊道:“賊臣王敦,顛覆國家,枉殺忠臣!神靈若有靈,應當趕快殺了他!”捕兵用戟刺傷他的嘴,血流到腳跟,他卻神色自若,圍觀的人都為他流淚。隨后,周顗和戴淵一起在石頭城南門之外被殺害。
元帝派侍中王彬去慰勞王敦。王彬向來和周顗交好,先去哭吊周顗,然后才去見王敦。王敦見他神情悲傷,覺得奇怪,就問他原因。王彬說:“剛才哭伯仁,感情難以抑制。”王敦發怒說:“伯仁是自找刑罰!況且普通人對待你,你怎么還這么悲哀地哭他?”王彬說:“伯仁是德高望重的人,是兄長您的親友;他在朝廷上雖然不是直敢諫的人,但也不是結黨營私之輩,大赦之后還對他施加極刑,我因此感到悲傷惋惜。”接著憤怒地數落王敦:“兄長你舉兵冒犯朝廷,殺戮忠良,圖謀不軌,災禍將會連累家族!”辭慷慨,聲淚俱下。王敦大怒,厲聲說:“你狂妄悖逆到這種地步,以為我不能殺你嗎!”當時王導也在座,為他感到害怕,勸王彬起身謝罪。王彬說:“我腳痛不能下拜!而且這又有什么可謝罪的!”王敦說:“腳痛比得上頸痛嗎!”王彬毫無懼色,最終不肯下拜。
王導后來整理中書省的舊文書,才看到周顗營救自己的奏章,拿著它流淚說:“我雖然沒有殺伯仁,但伯仁卻是因我而死,幽冥之中,我辜負了這位好朋友啊!”
沈充攻下吳國,殺死內史張茂。
起初,王敦聽說甘卓起兵,非常害怕。甘卓哥哥的兒子甘卬是王敦的參軍,王敦派甘卬回去對甘卓說:“您這樣做自然是盡臣子的節操,我不責怪您。我是因為家里的事緊急,不得不這樣做。希望您能回軍襄陽,我們還能重新結好。”甘卓雖然仰慕忠義,但性格多疑,缺乏決斷,駐軍在豬口,想等各方一同出兵,停留了幾十天也不前進。王敦占領建康后,就派朝廷使者拿著騶虞幡(表示停止軍事行動的旗幟)去讓甘卓的軍隊停止前進。甘卓聽說周顗、戴淵死了,流著淚對甘卬說:“我所擔憂的,正是今天這種情況。況且要是圣上平安,太子沒事,我據守在王敦的上游,也不敢輕易危害國家。如果我徑直占據武昌,王敦形勢危急,必定會劫持天子來斷絕天下人的期望,不如回襄陽,再考慮以后的打算。”隨即下令回軍。都尉秦康和樂道融勸甘卓說:“現在分兵截斷彭澤,讓王敦上下不能相互救援,他的部眾自然會離散,一次戰斗就能擒獲他。將軍發動義兵卻中途停止,我私下認為將軍不該這樣做。況且將軍的部下,士兵們都各求利益,想要向西返回,恐怕也辦不到。”甘卓不聽。樂道融日夜哭泣勸諫,甘卓還是不聽,樂道融憂憤而死。甘卓本性寬厚溫和,卻突然變得強硬固執,徑直返回襄陽,神情煩躁不安,舉動失常,有見識的人知道他快要死了。
王敦任命西陽王司馬羕為太宰,加授王導尚書令,王弇為荊州刺史;更換百官和各軍鎮的官員,被調動、貶黜、免職的有幾百人;有時早上的命令晚上就更改,全憑他的心意。王敦將要回武昌,謝鯤對他說:“您到都城以來,稱病不朝見天子,因此雖然建立了功勛,人心卻實在有所不滿。現在如果朝見天子,讓君臣之間的隔閡消除,那么眾人就都會心悅誠服了。”王敦說:“你能保證沒有變故嗎?”謝鯤回答說:“我近來入朝覲見,主上側身而坐,盼望見到您,宮廷之中安定平靜,一定不會有什么問題。您如果入朝,我請求陪同前往。”王敦怒氣沖沖地說:“就算再殺你們幾百人,對時局又有什么損害!”最終沒有朝見就離去了。夏季四月,王敦回到武昌。起初,宜都內史天門人周級聽說譙王司馬承起兵,派他哥哥的兒子周該偷偷前往長沙,向司馬承表示忠誠。魏乂等人加緊攻打湘州,司馬承派周該和從事邵陵人周崎秘密出城求救,都被巡邏的人抓獲。魏乂又讓周崎告訴城中的人,說大將軍已經攻克建康,甘卓返回襄陽,外面的救援已經斷絕。周崎假裝答應,到了城下,卻大聲喊道:“援兵很快就到,努力堅守!”魏乂殺了他。魏乂對周該嚴刑拷打直到他死,周該最終也沒有說出原因,周級因此得以幸免。
魏乂等人的進攻日益緊迫,王敦又把俘獲的朝廷官員的書信奏疏送給魏乂,讓他用箭射進城中給司馬承看。城中的人知道朝廷已經失守,無不感到沮喪惋惜。雙方相持了將近一百天,劉翼戰死,士兵死傷遍地。癸巳日,魏乂攻下長沙,司馬承等人都被擒獲。魏乂將要殺虞悝,他的子弟們對著他號啕大哭。虞悝說:“人生總會有一死,現在全家都成為忠義之鬼,又有什么遺憾呢!”
魏乂用囚車裝載司馬承和易雄送往武昌,他們的屬官都逃散了,只有主簿桓雄、西曹書佐韓階、從事武延,換上仆役的衣服,跟隨司馬承,不離左右。魏乂見桓雄的相貌舉止非同常人,有所忌憚就殺了他。韓階、武延堅守心志更加堅定。荊州刺史王弇秉承王敦的旨意,在途中殺了司馬承,韓階、武延把司馬承的靈柩送到都城,安葬后才離去。易雄到了武昌,意氣激昂,毫無懼色。王敦派人把易雄當初列舉他罪狀的檄文拿給易雄看,并責備他,易雄說:“這些確實有過,可惜我職位低微力量薄弱,不能挽救國家的危難。今天死,本來就是我所希望的!”王敦忌憚他辭正直,釋放了他,讓他回到住處。眾人都來祝賀他,易雄笑著說:“我怎么能活下去!”不久王敦派人暗中殺了他。
魏乂非常急切地尋找鄧騫,同鄉人都為他感到害怕,鄧騫笑著說:“這是想任用我罷了,他剛得到這個州,殺了很多忠良之人,所以尋找我來滿足眾人的期望。”于是去見魏乂。魏乂高興地說:“您是古代的解揚(春秋時善于外交的義士)啊。”任命他為別駕。
朝廷下詔讓陶侃兼湘州刺史;王敦上奏讓陶侃再回廣州,加授散騎常侍。
甲午日,前趙的羊皇后去世,謚號為獻文。
甘卓的家人都勸他防備王敦,甘卓不聽,把士兵都遣散去種田,聽到勸諫,就發怒。襄陽太守周慮秘密秉承王敦的旨意,謊稱湖中有很多魚,勸甘卓派身邊的人都出去捕魚。五月乙亥日,周慮率兵在寢室襲擊甘卓,殺了他,把首級傳送給王敦,同時殺了他的幾個兒子。王敦任命從事中郎周撫督沔北諸軍事,代替甘卓鎮守沔中。周撫是周訪的兒子。
王敦得志以后,更加殘暴傲慢,各地的貢品大多送入他的府中,將相和地方長官都出自他的門下。他以沈充、錢鳳為主要謀士,對他們兩人聽計從,被他們誣陷的人沒有不死的。以諸葛瑤、鄧岳、周撫、李恒、謝雍為爪牙。沈充等人都兇狠險惡、驕橫放縱,大肆修建營府,侵占別人的田地住宅,在街市上搶劫掠奪,有見識的人都知道他們將要敗亡了。
秋,七月,后趙中山公石虎攻下泰山,活捉徐龕,把他押送到襄國。后趙王石勒讓人用布袋把徐龕裝起來,從百尺高的樓上扔下去摔死,又命令王伏都等人的妻子兒女把徐龕的尸體割碎吃掉,還把徐龕的三千降兵活埋了。
兗州刺史郗鑒在鄒山駐守三年,手下有幾萬兵馬。當時戰亂不停,百姓鬧饑荒,人們挖野鼠、掏冬眠的燕子來充饑。后來被后趙軍隊逼迫,郗鑒退守合肥。尚書右仆射紀瞻認為郗鑒有聲望、品德好,適合在朝中任職,就上奏請求征召他,于是朝廷征召郗鑒擔任尚書。徐州、兗州一帶的許多塢堡都投降了后趙,后趙設置地方官安撫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