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語嫣的出現，像一滴冰水滴進了滾油，整個杏子林先是死寂一瞬，隨即嗡然炸開。

“那……那不是王姑娘么？”

“她怎么會在此處？傳不是說她被乞丐擄走了？”

“瞧她這一身……竟是粗布衣衫，與畫上的神仙姐姐，可差得遠了。”

林間微風拂過，卷起幾片落葉，也卷起了竊竊私語。王語嫣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她站在那里，像一株洗盡鉛華的白蓮，目光澄澈，只落在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表哥身上。

慕容復看見她，先是怔住，隨即，那被強壓下去的滔天怒火與無邊屈辱，如同火山噴發，再度席卷了他殘存的理智。他一把揮開身旁的楊過，瘋了一般沖到王語嫣面前，雙手鐵鉗似的扣住她纖弱的肩膀，拼命地搖晃。

“你還敢出來！你這個叛徒！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為什么要伙同一個外人，一個乞丐，毀了我的一切？！”

他的聲音嘶啞尖利，俊美的臉龐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再不見半分風度，只剩下猙獰。

楊過、宋青書和張無忌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他們雖也恨那個“陳默”，但眼看慕容復如此對待一個弱女子，心中都升起一股難的不適。尤其是楊過，恍惚間仿佛看到了自己對小龍女失控時的影子，心口莫名一窒。

然而，被劇烈搖晃的王語嫣，卻平靜得可怕。

她不掙扎，不哭泣，甚至連一絲驚惶都沒有。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的男人，那雙曾盛滿了癡迷與愛戀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下一種清澈的……憐憫。

是的，憐憫。

像在看一個撒潑打滾，輸光了所有糖果的孩子。

“表哥，”她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現場的喧囂，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你錯了。”

慕容復的動作戛然而止，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她，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審判。

王語嫣抬起手，一根，一根地，將慕容復扣住自己肩膀的手指緩緩掰開。她的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堅定。

“第一，我沒有伙同任何人。我只是，選擇了一條我自己想走的路。”

“第二，毀掉你一切的，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乞丐’，是你自己。”

這兩句話，輕飄飄的，卻像兩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慕公子的臉上。

他徹底僵住了。

王語嫣看著他茫然空洞的眼神，繼續說了下去。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舊事，冷靜得令人心寒。

“你的復國大夢，就像一座建在沙灘上的瓊樓玉宇，看著風光無限，實則根基脆弱，不堪一擊。你只想著揚名立萬，收攏人心，卻從未想過，支撐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

“陳老師……不，是那位先生，他不過是伸出手指輕輕一推，你的樓就塌了。這能怪誰呢？只能怪你自己，從一開始，就選錯了地方。”

“你的產業，為何會被人輕易摧毀？因為你只懂得以勢壓人，卻不懂得經營人心。你強買強賣，得罪街坊，早已失了信譽，所以當‘毒米’的謠一出，滿城竟無一人肯信你。”

“你的家將，為何連一個潛入的賊人都抓不到？因為他們對你只有畏懼，沒有忠誠。他們只是領一份薪俸，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又怎會為你拼上性命？”

“還有我，”王語嫣終于直視著慕容復的眼睛，一字一句，字字誅心，“我為什么會離開你？表哥，你捫心自問，這十幾年，你可曾有真正把我當成一個平等的人來看待？在你眼里，我不過是一本會走路的武功秘籍，一個在你與人動手時，能提點你兩句的工具。在你那宏偉的復國大夢里，有你的龍椅，有你四大家將的封地，可曾……有過我的位置？”

王語嫣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淬了冰的手術刀，精準而殘忍地剖開了慕容復那層名為“高傲”的華麗外袍，將他那血淋淋的、不堪一擊的內里，赤裸裸地展現在了天下群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