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這座京城里,東宮的名字,在百姓口中竟是這樣的重量。
有人說他恨冤案,有人說他護百姓,有人說他默默做事。
可朝堂上呢?
所有人都說――太子城府深沉,不動聲色,心如深井,不可窺底。
同樣一個人,卻像在兩面鏡子里,被照出兩副模樣。
沈蕙笙低頭,用瓷勺輕輕攪動碗中的豆花,甜香氳起,熱氣朦朧,可那道淡淡的疑問卻越繞越深。
――東宮到底是哪一面?
在她眼里,東宮是第一個看見她字的人。
那時她初入京城,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見習講事,可東宮卻在萬千卷宗中將她挑了出來,送上了講席。
從宮婢投井案,到科舉舞弊案,再到兄長的舊案,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硬仗。
可不論案子多艱,多險,她都站在他面前,一路講;而東宮總是端坐高臺,靜靜望著她,卻始終沉默。
所以,很多時候,她都分不清楚,東宮在想什么?以至于到后面,她干脆不想了。
也許就像旁人說的,她不過是東宮手中執起的一枚棋子。
可那又如何呢?
無論朝堂如何議論,百姓如何傳,蕭子行做過的事、落過的令,都靜靜地落在這片土地上。
落在她筆下的案卷里,落在平坦的大道上,落在爐灶上冒出的熱氣里,落在今年冬天終于不再漏風的屋頂上。
這些痕跡不會撒謊。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是好或是壞都好,只要世道因此更清明一寸,百姓因此多一份暖,她便愿意承此落子。
想到這里,沈蕙笙擱下勺子,輕輕呼了口氣,突然釋然了。
她起身,付了豆花錢,走出巷口。
光照在青石路上,風里帶著焙麥的香味,豆花攤旁的蒸汽像升起了一道朦朧的光。
沈蕙笙抬眼,看向更遠處的街道。
那里車馬平穩、人聲朗朗,一派祥和興盛,天下仿佛被一雙無聲的手,悄然理順一般。
在那靜好的瞬間,她像是又聞到了那陣夾雜著金石之味的松柏清香。
說不上什么感覺,只是突然――不餓了,也不冷了。
沈蕙笙轉身時,聽見有人仍在低聲議論。
“沈講主……看著一點不像做官的,卻……讓人覺得安心。”
“太子殿下,眼光好。”
風聲輕輕卷起這句話,吹到了她耳邊,她沒停,神色也沒變,只是心底的某一處,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原來是這種感覺――安心。
像是誰,在遠處,看著她一路往前走。
又像是誰,在暗處,替她擋住了一截風。
她沒有回頭,只輕輕收緊手中的卷袋,朝講堂方向走去。
――不管東宮在想什么,這條路,她終究要自己走下去。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