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張紙被壓得極薄,幾近透明,仿佛一不小心,便會再度在這個世上消失不見。
沈蕙笙盯著那張紙,半晌未動。
這是她兄長留給她的最后一物,是所有人找遍未見的“調庫文書”,是破局的證據,是他用命護下的,最后一線真相。
而覆在其上的那封信,更是沈修對她,沉默而深重的信任。
她寫下的字,世人皆以為她在說大話――女子講律,誰聽?還妄想執印斷案,誰信?
可他從不。
他知道她會走上這條路,也知道她終有一日,會走到這里,親手翻開這張紙,也翻開這座朝廷深埋的沉疴爛癰。
不是因為她有多鋒芒畢露,她不是少年如劍的陸辰川,沒有他的驚才絕艷。
只是因為她是沈蕙笙――是他捧在掌心長大的妹妹。
只是因為,他是沈修,是無條件信任她的兄長。
陸辰川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的身后,高峻的身影將光遮了半分,像一道無聲的山影,攔住了風。
他沒有出聲,沈蕙笙察覺到了,卻沒有回頭。
兩人只是并肩低頭,看著案上那張紙,神情比字跡還沉。
――調庫文書。
是五年前,那紙始終未曾現身的證據。
而如今,它就這樣出現在眼前,被她親手,從一封舊信里剝了出來。
上首雖無章印,但詳列調撥批次、通行車馬、出庫時辰與物資明細,足以證實沈修并未擅自調庫,而是擬依律補報,試圖糾偏止錯。
雖是副本,但一經核實,將直接推翻原案定罪依據,重構案情核心。
“……是你對了。”他輕聲道,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聽見,可那壓在心頭許久的擔子,像是在一瞬間卸了下來。
而她則仍舊盯著那一頁紙,指尖輕輕摩挲著邊角,那動作像是告別,也像是宣誓。
陸辰川俯身,將那張紙收起,折好,放入案邊匣中。
他動作極輕,卻不容她再碰。
“夠了。”他說,語聲低而穩:“沈修留下的,不必只有你一人扛。”
沈蕙笙緩緩抬眸,看著他。
與此同時,陸辰川睫羽輕顫,因他看見,那素來澄明如水的眼中,此刻竟氤氳著一層霧。
他心下一震,幾乎想伸手,卻在掌心即將探出的剎那,強行收了回去――
她眼眶紅得那么倔,倘若他真的碰她一下,她便會在此刻哭出來。
而她若哭,他便再也做不了那個冷靜無情的斷官。
他垂下眼簾,偏過頭去,不再看她,只是對近旁案后的吏員道:“這份文書,抄三份,立即存卷、送檔、備案。”
待抄錄完成后,他又抬腳往外走,可走出幾步后,腳步忽然頓住。
他背對著她,沉默片刻,聲音像在用盡力氣從喉間抽出:“沈蕙笙,此案――未結。”
語聲落定,他沒有回頭,只留下最后一句話:“如果你還跟得上,就走。”
沈蕙笙垂眸看著空了的案桌,指尖還殘留著紙張的觸感,只愣了須臾,她快速拍了拍臉,像是驅散最后一點軟弱,又迅速抬頭看向他。
那人停至廊盡,背影像一把沉刀,插在她兩世的人生里,任她如何掙脫,都似命數難辭、劫數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