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地被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像是戴上了一張巨大的、白色的面巾。
可這潔白下,卻潛伏著疫病的陰霾,像暗河一樣隨時可能崩裂。
街道寂寥,唯有巡邏軍士裹著鐵甲護著物資馬車踏雪而過,刀戟寒光映在白霧里,更添森然。
偶有咳聲自巷子里傳來,旋即被壓低、止住,唯恐驚擾了這城中潛伏的死寂。
還有不到小半月,便是春節了。
講律院按例也將放假,可沈蕙笙卻執意要回臨安――她要去找陸辰川。
即便她知道,就算去了,他也可能已啟程離開,可能拒絕見她。
可她仍要去。
好在她雖覺氣息未穩,但在郎中的藥力調理下,總算能下床。
沈汝堂與尹桂月幾次想勸她同回扶桐,可終究拗不過她的執意。
“爹、娘,你們先回去等我。”
沈蕙笙唇角勉強揚起,神色卻分外堅決,“我一定會在除夕夜趕回家,與你們一同吃年夜飯。”
她咽下了未說出口的半句話――
若是天意不負,她要把兄長,也一并帶回家。
尹桂月眼眶一紅,急急抬手掩住,生怕女兒看見自己失態,只點著頭應道:“好,好……娘等你。”
沈汝堂沉聲未語,目光在女兒臉上停留良久,終是長長嘆息一聲,轉身背過去,肩背卻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沈蕙笙低下頭,不敢再看他們,只怕自己心底的堅決被搖動,趕緊動身離開。
簡知衡就立在門口,神色沉穩而安靜,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他的目光與她相觸的一瞬,像要說些什么,卻終究只化作一句:“我們一起回講律院。”
沈蕙笙動了動唇,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亦師亦友的溫潤公子,最終省去名諱,低聲道:“你也當回家,與家人同聚。”
簡知衡神色微動,目光卻未曾移開,只是緩緩開口,語氣溫和到近乎克制:“那你呢?你又為何而行?”
沈蕙笙心口一窒,下一瞬,簡知衡已抬手為她掀開馬車簾幕,像是隨口一問,從未期許過答案。
風雪灌入簾隙,將他眼底的波瀾吹散,只余一片平靜。
沈蕙笙胸口更覺發緊,指尖卻只能攥在袖中,把未曾說出的答案生生壓下。
她抬腳上了馬車,掠過簡知衡時,瞥見他指節微微收緊,像是忍耐,又像是壓抑。
她并未看見,驛道上蹄聲漸遠,一封百里加急的書信,已隨風雪疾馳而去。
她只覺得心沒由來的一疼。
因她明白,簡知衡是在逼自己不去追問,不去攔她,不去干涉她。
可自己到頭來,不還是要去嗎?
明知道希望渺茫,還要固執一試,卻偏偏害他陪著,任她胡鬧。
這念頭一閃,她心底涌出一絲虧欠。
簡知衡卻什么也沒說,只在簾幕落下時伸手掖了掖風口,動作極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妥帖,仿佛要把風雪都隔在車外。
待兩人坐穩,車夫輕輕一聲“駕――”,將韁繩甩下。
鐵蹄踏碎積雪,碾開一條深深的轍痕。
馬車緩緩駛出客棧門口,車輪在雪地里吱呀作響,像是將一切沉重與未的心事都壓進冰冷的塵埃。
沈蕙笙指尖攥緊,簡知衡靜坐對面,二人之間只余呼吸輕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