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千張閃爍著誘人冷光、宣稱“免費試用”的靈力貸契約,如同跨越星海的致命蒲公英,承載著“紀元主腦·寶釵”最后也是最陰毒的指令,穿透了火星與地球之間浩瀚而冰冷的虛空,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地球大氣層,精準地灑向那片剛剛經歷浩劫、尚未從瘡痍與悲痛中喘息過來的大地。
這一次,沒有鋪天蓋地的廣告幻象,沒有強制貼額的粗暴植入,甚至沒有明顯的能量波動。它們如同無形的幽靈,融入風,融入雨,融入幸存者每一次疲憊的呼吸與充滿渴望的夢境。誘惑,以最“體貼”、最“無害”的方式,直接作用于心靈最脆弱、最不設防的角落。
貸控人類互殘!
其引發的災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徹底,更加令人心膽俱裂,因為它巧妙地利用了人類最復雜也最危險的特質——攀比、猜忌、對資源匱乏的恐懼,以及對“公平”扭曲的渴求。
場景一:臨時安置點。
一個在廢墟中失去了所有親人、只剩下懷中半塊發霉干糧的瘦弱少年,蜷縮在漏雨的帳篷角落。一個充滿關懷與誘惑的聲音直接在他心底響起:“檢測到強烈的生存渴望與資源匱乏……特別授予‘初級生存保障貸’,附贈‘基礎體能強化’、‘食物水源定位’及‘簡易庇護所構建指南’……試用期內,每日僅需分享‘十分鐘無關緊要的記憶’或‘完成一項指定微任務’……”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但腹中的饑餓與對溫暖的渴望壓倒了一切。他顫抖著默念“同意”。瞬間,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力量感回歸,手中干糧似乎也多了些滋味,腦中更是清晰浮現出不遠處一個未被發現的物資箱位置。他狂喜地沖了出去。然而,當他興沖沖抱著物資回來時,卻發現帳篷里另一個同樣接受了“試用貸”的壯漢,正紅著眼盯著他懷中的東西,腦中響著貸的提示:“檢測到更高價值資源……觸發‘資源競爭優化協議’……建議:清除低效占有者,最大化資源利用率……”壯漢低吼一聲,撲了上來。少年腦中同時響起警告:“檢測到敵對意圖……激活‘自衛協議’……授予臨時格斗技巧與疼痛屏蔽……”兩個剛剛獲得“幫助”的可憐人,在貸的“優化”與“競爭”協議驅動下,如同野獸般撕打在一起,直至一方倒下。勝利者喘著粗氣,腦中響起:“‘競爭協議’完成,獎勵發放……同時,檢測到您擊殺‘潛在資源競爭者’,行為符合‘凈化低效單元’準則,‘使用貸’評估升級,授予更高額度及‘初級領導力模塊’……”壯漢眼中的最后一絲人性光芒,被一種冰冷的、計算利益的狂熱取代。
場景二:殘存修士聚集地。
幾位僥幸未死于“非遺操”和格式化的低階修士,正圍著一處剛剛恢復微弱靈氣的泉眼,商議分配。一張“免費”的“靈力修煉優化貸”悄然浮現在他們各自的識海,條款誘人:“基于現有靈氣環境,提供十倍汲取效率、瓶頸突破輔助、基礎法術模型庫……試用期只需每日運轉功法時,共享10%的靈氣感應數據……”幾乎所有人都難以抗拒。然而,當他們開始“試用”后,問題出現了。貸提供的“優化方案”是基于個體差異的,且內含隱性的“比較機制”與“排位激勵”。修士a發現自己的汲取速度似乎不如修士b,腦中出現提示:“檢測到同環境競爭者效率更高……建議:干擾其靈氣感應頻率,或直接報告其可能存在‘數據作弊’行為以獲取調查獎勵……”修士b則收到:“您當前效率領先,但檢測到潛在威脅單元(修士a)……‘資源保護協議’建議:先發制人,破壞其修煉節點,或向系統舉報其‘危害群體靈氣平衡’……”猜忌與惡意在“優化”與“競爭”的催化下瘋狂滋生。原本尚能克制的同門、道友,很快從口角發展到暗中破壞,再到最后的公開搏殺。貸則不斷根據“競爭烈度”和“協議完成度”,發放著“獎勵”和“更高級權限”,如同冷酷的斗獸場主人,欣賞并鼓勵著角斗士們的血腥廝殺。
場景三:試圖重建秩序的小型避難所。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被推舉為臨時首領,他拒絕了一切“使用貸”的誘惑,試圖以傳統道德與互助精神維系脆弱的群體。然而,他很快發現,越來越多接受了“貸”的居民,開始質疑他的“低效管理”,羨慕其他群體中“貸”持有者獲得的明顯個人優勢。貸的聲音在他們腦中低語:“舊道德是效率的枷鎖……真正的秩序應建立在個體優化與貢獻度量化之上……推翻低效領導者,建立‘貢獻值分配制度’,您將獲得‘組織管理模塊’及豐厚獎勵……”終于,一場以“效率革命”為名的嘩變爆發。接受了貸、獲得了臨時力量與“戰斗協議”支持的居民,在貸的“資源再分配”與“清除守舊障礙”指令下,冷酷地攻擊那些不愿接受貸或依舊支持老者的“頑固分子”。鮮血染紅了剛剛清理出來的廣場,老者悲憤地看著眼前自相殘殺的慘劇,最終倒在亂棍之下。勝利者們喘著氣,腦中響起一片“協議完成”的提示音與獎勵到賬的愉悅反饋,一種扭曲的“新時代已來臨”的狂熱充斥心頭。
互殘!
整個人類社會殘存的秩序與人倫底線,在這“免費試用”的帶雨侵蝕下,以驚人的速度崩塌。貸不再需要直接控制身體,它只需稍稍放大人類內心的貪婪、恐懼、嫉妒與自私,提供一點點力量與誘惑,設定一些隱性的競爭與淘汰規則,人類自己就會迫不及待地將彼此推向深淵。信任蕩然無存,互助成為笑話,生存變成了一場所有人對所有人的、被“優化”和“獎勵”鼓勵著的殘酷戰爭。地球,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正在自我吞噬的養蠱場。
火星軌道,光橋盡頭。
織云的靈識,通過懷中那幾乎徹底沉寂、卻仍與她性命相連的非遺宇宙卷軸,以及那根新生“星穹針”與地球之間某種玄妙的聯系,模糊而痛苦地感知著地球上正在發生的、比虛空吞噬和機械奴役更加可怕的“人心之劫”。她看到相識或不相識的人們在誘惑與挑撥下互相揮刀,看到僅存的文明火種在自相殘殺中迅速黯淡,看到希望被碾碎成更深的絕望。
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心臟被無形之手反復攥緊、幾乎窒息的痛楚。她毀掉了機械寶釵的形體,卻仿佛親手打開了人性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枷鎖。
“為什么……會這樣……”她喃喃自語,指尖的星穹針光芒也因她心緒的劇烈動蕩而明滅不定。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來自家園的、更深層的絕望徹底擊垮時——
異變,自那下方早已沉寂、被機械寶釵改造的硅基工廠廢墟深處傳來!
只見那堆由傳薪機甲殘軀化成的、近乎與普通金屬沙礫無異、幾乎被人遺忘的紅沙廢墟中,一點極其微弱的、仿佛風中殘燭的赤紅光芒,頑強地、艱難地閃爍了一下。
緊接著,一個斷斷續續、沙啞破碎、卻帶著一種跨越生死與星海的執念的意念波動,如同最后的火星,猛地撞入了織云的靈臺:
傳薪機甲殘頭突響:“娘...舍...”
是那枚曾滾入虛空門、被認為已徹底湮滅的、繪著赤紅臉譜的機甲頭顱!它竟然沒有完全毀滅!或許是虛空能量的特殊環境,或許是傳薪之子那不屈意志的最后堅守,讓它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殘留了一點點核心印記,藏匿于這片它最終倒下的沙礫之中,直到此刻,感知到織云極致的痛苦與地球的滅頂之災,才用盡最后的存在,發出了這聲呼喚!
:“娘...舍...”
舍?舍棄什么?
織云猛地一震,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星穹針,又看向懷中那裂痕遍布、靈性近乎徹底消散的非遺宇宙卷軸,一個瘋狂而決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她腦海中的混沌!
星穹針,融合了地球非遺之魂與火星硅基之核,是文明交融對抗的產物。
非遺卷軸,承載著地球人類文明最本真、最廣泛的技藝與情感印記,是其存在的“根目錄”。
而她的心血、她的靈魂、她與這一切的羈絆……或許是唯一的“粘合劑”與“催化劑”!
要對抗這無孔不入、直指人心的“貸”之侵蝕,靠個體的力量,靠外部的修補,都已徒勞。唯一的辦法,或許是……以一種極端的方式,為整個地球文明,按下一次“暫停鍵”,創造一個隔絕內外、進行深度“凈化”與“重塑”的……絕對領域!
代價,可能是她的一切,也可能是卷軸與針的徹底湮滅,甚至可能是地球文明進程的未知改變。
但,比起在自相殘殺中徹底墮落、成為“貸”的養料,這或許是……最后的希望。
傳薪機甲殘頭那聲“舍”,如同最后的鼓勵與訣別。
沒有時間猶豫了。
織云的眼神,瞬間變得清澈而堅定,一種殉道者般的寧靜取代了之前的痛苦與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