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毒坊的劇烈搖晃并未停止,反而隨著那誦經聲的持續愈演愈烈。碎石如雨般從頭頂剝落,砸進翻滾的毒液池,濺起惡臭的浪花。千名毒傀那整齊劃一、狂熱而絕望的“永生”吶喊,如同獻給虛無的祭歌,在這封閉的地下空間里反復碰撞、疊加,形成一種足以侵蝕心智的可怕音障。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道在裂縫深處睜開的虛空之眼。
那并非生物意義上的眼睛,而是一個巨大、深邃、不斷緩慢旋轉的黑暗旋渦。它沒有眼白,沒有瞳孔的細節,只有純粹的、吞噬一切光與聲、甚至包括存在本身的虛無。凝視它,仿佛在凝視宇宙終結的歸宿,靈魂都要被那無盡的冰冷與死寂凍結、抽離。
巨眼緩緩上浮,占據了裂縫的大部分空間,冷漠地“注視”著下方渺小的生靈。
緊接著,那巨大的、黑暗的旋渦中心,如同眼皮般,輕輕眨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沒有光影變化。
但一股無形卻無可抗拒的法則之力,如同水銀瀉地,瞬間籠罩了整個地下空間,乃至更上方的蘇州城!
織云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硬生生從意識深處抽離了出去。童年時母親在繡架前哼唱的童謠、第一次拿起繡針時的笨拙、與謝知音初遇時他那清越的琴音、顧七雕刻時專注的側臉、傳薪之子出生時那聲嘹亮的啼哭……無數珍貴的、構成她“自我”的記憶碎片,竟如同被狂風卷起的柳絮,紛紛揚揚地從她腦海中飛散出來,在她眼前具象成一片片閃爍著微光的、半透明的絮狀物,然后不受控制地飄向那道裂縫,飄向那只冷漠的虛空之眼!
不僅僅是她!
旁邊的崔九娘,臉上也出現了瞬間的茫然,她與亡夫在茶田間的笑語、火星銀礦的慘烈、方才“父親”帶來的沖擊……記憶的光絮同樣從她身上飄散。
就連那些麻木誦經的毒傀,他們空洞的眼眸中,似乎也閃過了一些極其久遠、屬于他們還是“人”時的模糊光影碎片,然后被無情抽離。
謝知音身體劇震,他試圖抵抗,但重傷之下,意志力大打折扣。一些記憶的光絮同樣從他身上逸出,只是那光絮的顏色,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灰暗。
整個空間,仿佛下起了一場倒流向深淵的記憶之雪。個體的存在,正在被從根本上抹除!
“不!回來!”織云發出驚恐的吶喊,徒勞地伸手去抓取那些代表著她生命印記的光絮,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從指縫間溜走,融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不能失去記憶!失去了記憶,她還是誰?她還如何守護孩子?如何完成母親的囑托?
絕境之中,求生的本能與繡娘的本能同時爆發!
她猛地再次扯下自己一把青絲,這一次,她幾乎用盡了全力,發根處傳來撕裂的痛楚,但她渾然未覺。她以指代針,將那些堅韌的發絲迅速搓捻成一股更粗、更蘊含著她不屈意志的魂線!
然后,她做出了一個大膽到近乎zisha的舉動——她不是去縫合那些飄散的記憶光絮,而是將魂線的另一端,瞄準了那道裂縫中,那只冷漠的、正在吞噬一切的虛空之眼!
“把記憶……還給我!”
她厲叱一聲,將魂線如同標槍般,狠狠投向那只巨大的黑暗旋渦!目標,直指漩渦那如同瞳仁般的最深邃中心!
這不是攻擊,而是一種更危險的——連接與窺探!
魂線跨越空間,精準地“刺入”了虛空之眼的中心。沒有實體的觸感,只有一股冰寒刺骨、仿佛能凍結靈魂的虛無感順著魂線逆襲而來,讓織云渾身一顫,幾乎瞬間失去意識。
但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劇痛維持著清醒,將全部的意志力灌注于魂線之上,強行維系著這脆弱的連接。
就在魂線穿透那虛無“瞳仁”的瞬間——
嗡!
織云的意識仿佛被強行拉入了一個光怪陸離、時空錯亂的記憶斷層之中!無數不屬于她的、破碎凌亂的畫面和信息洪流,順著魂線洶涌沖入她的腦海!
她看到了星艦baozha的火焰,聽到了非人的嘶吼,感受到了文明湮滅的絕望……這些都是被虛空吞噬的、來自不同時空的殘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