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陳維身體異變的停滯并未帶來絲毫輕松,反而像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他躺在那里,如同一座瀕臨噴發的火山,表面沉寂,內部卻在醞釀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混亂力量。
艾琳不敢有絲毫松懈,鏡海回響依舊如同最忠誠的衛士,縈繞在陳維周圍。但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長時間的精力透支讓她眼前陣陣發黑。索恩強行將她拉到一旁,遞過一塊壓縮干糧和半壺清水,語氣不容拒絕:“吃!你想比他先倒下嗎?”
艾琳沒有反駁,機械地咀嚼著干硬的食物,味同嚼蠟。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陳維,灰綠色的眼眸深處是揮之不去的憂慮和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剛才那一刻,陳維靈魂中透出的、與整座城市死亡共鳴的虛無氣息,讓她感到一種源自本能的戰栗。
赫伯特管理員與鐵冕的技術官仍在緊張地調試著那臺“刻耳柏洛斯”靈魂穩定裝置,試圖找到能夠介入陳維體內混亂力場而不引發災難性后果的頻率。巴頓閉著眼睛,似乎在假寐,但緊握的拳頭和微微顫抖的臂膀肌肉暴露了他內心的焦躁。羅蘭特使則站在破損的大門旁,透過淡藍色的能量屏障,凝視著外面翻滾的濃霧,冰藍色的眼眸中計算的光芒閃爍不定。外面的攻擊不知為何暫時停止了,但這詭異的平靜更像是一種捕食前的耐心等待。
陳維的意識,在引導了第九回響的力量暫時偏轉“竊時者”的貪婪后,陷入了一種更加奇特的境地。他不再完全沉淪于黑暗,也不再被劇烈的撕扯感折磨,而是仿佛漂浮在一條昏暗、寂靜的河流上。河流由無數模糊的記憶碎片和低語匯聚而成,屬于他自己,屬于“竊時者”,也屬于這座城市無數消逝的靈魂。
他看到了更多屬于“竊時者”的破碎記憶片段――那是一個對“瞬間”有著病態癡迷的靈魂,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將美好的、強大的、輝煌的“時刻”從時間長河中剝離出來,封存在獨立的時空琥珀之中。他看到了被凝固的日出,看到了被定格的笑臉,看到了被強行延長的勝利瞬間……但每一個被竊取的“永恒”,其背后都伴隨著更大范圍的時空崩塌與生命哀嚎。那種掌控時間的強大與隨之而來的無盡空虛,如同雙生毒蛇,啃噬著那個先驅者的理智,最終將他拖入了萬劫不復的瘋狂。
“……愚蠢……平衡……扼殺……可能性……”
竊時者的殘留意識并未被完全壓制,只是被暫時引向了更龐大的“終結”概念之中,它如同一個中毒的癮君子,一邊汲取著城市死亡的哀鳴,一邊仍在陳維的靈魂角落發出充滿不屑和誘惑的低語。它在適應,在學習,變得更加狡猾。
而陳維自身的“燭龍回響”,在這短暫的喘息中,如同飽經摧殘的土壤,開始艱難地汲取著之前強行突破和此刻外界壓力帶來的“養分”,緩慢地自我修復、鞏固。他對“時間”的感知變得更加精細,但也更加清晰地認識到,每一次動用這種力量,都是在刀尖上行走,都是在加速靠近那個冰冷的“歸宿”。
他需要一面鏡子。不是物理意義上的鏡子,而是一個參照物,一個能讓他看清自身靈魂現狀,將體內混亂的三股力量界限重新厘清的“坐標”。
仿佛是感應到了他潛意識的訴求,也可能是持續的鏡海之力浸潤產生了微妙的效果……
艾琳吃完干糧,正準備再次回到陳維身邊時,眼角的余光無意中掃過了基地墻壁上,一塊因為爆炸沖擊而龜裂、但大部分面積還算完好的金屬擋板。那粗糙的金屬表面,在昏暗的燈光下,勉強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她的目光本能地落在擋板映出的、躺在床上的陳維的倒影上。
下一刻,她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
金屬擋板映出的陳維,依舊是昏迷的,蒼白的,帶著灰白鬢角的。
但是――
在那個倒影中,陳維的眼睛,是睜開的!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不再是陳維熟悉的黑亮,也不是因痛苦而布滿血絲,而是……一種純粹的、仿佛由融化的暗金色時空沙礫構成的漩渦!漩渦深處,閃爍著冰冷、貪婪、充滿計算和古老傲慢的光芒!嘴角,還掛著一絲與陳維平日溫和理智截然不同的、帶著瘋狂和戲謔意味的弧度!
那不是陳維!
幾乎是同時,躺在床上的、真實的陳維,身體再次出現了微弱的反應。他的眼皮輕輕顫動,似乎想要睜開。
艾琳的心臟狂跳起來,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她幾乎是撲到了那塊金屬擋板前,死死盯著那個倒影。
倒影中的“陳維”,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那雙暗金色的沙礫之眼,緩緩轉動,精準地“看”向了擋板外的艾琳。然后,在那個虛幻的鏡像世界里,他……抬起了一只手,對著艾琳,做出了一個輕柔的、卻帶著無限誘惑和挑釁的“勾手”動作。
無聲的口型,透過模糊的金屬鏡面,清晰地傳遞到艾琳的腦海中:
“來……看清……時間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