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妃一聲痛呼,撲倒在地,貼身的紈褲仿佛被刀鋒切開般綻裂,露出里面一片白膩的肌膚。
    那仙子輕嘆道:“楊賢妃身在后宮,覺得委屈,卻不知被捕拿入獄的亂黨家屬已不下千余。那些閹奴日間多有傷亡,如今恨意正盛,競相以酷刑泄憤。若賢妃身處其間便該知道,此時的左右金吾仗院,已不啻于人間地獄。”
    “方才我過去時,見到不知哪家的女眷,正在牢中給閹奴們唱曲佐酒。中間那位小姐肌膚如玉,一看便是出身富貴人家,平日里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彼時卻裸著白嫩的身子,躺在一張破爛草席上,雙手剝開下體,將女兒家視若珍寶的羞處展露在眾人面前,被一名閹奴用拂塵的塵柄戳進嫩穴,破了身子。”
    那仙子悲憫地說道:“那些閹奴失了男根,欲火無從發泄,愈加陰狠惡毒,無不以摧殘女子為樂。這份罪孽,歸根結底還要算在你這位圣上身上。”
    楊妃哀求道:“圣上……”
    李昂四指并攏塞在口中,牙齒咬住指尖,不停打著哆嗦。
    程宗揚拍了拍李昂的臉,“按說應該讓你嘗一遍他們受到的酷刑,好還他們一個公道,可誰讓我看中了你的愛妃呢?算你運氣好,靠著妃嬪的姿色,不但免了皮肉之苦,還能拿一個銅銖,你賺大了!懂?”
 &-->>nbsp;  李昂瘋狂點頭。
    “圣上……”楊妃泣涕漣漣,“你真要……把臣妾賣了么?”
    “生意講究的是你情我愿。”程宗揚一把拍掉李昂的襆頭,抓住他的頭發,拖過來,把他的脖頸貼在刀鋒上,淡淡道:“還請陛下金口玉,給你的愛妃講清楚,這筆生意你做還是不做?”
    這一波紛亂從宣平坊開始,以燎原之勢往四坊蔓延。隨著夜幕降臨,越來越多的人發現城中果真沒有了金吾衛巡邏,設置在各坊的金吾衛巡鋪也空無一人。
    沒有了宵禁,也沒有了凈街鼓,沒有了京兆府,也沒有了各司衙門,滿城的惡少、地痞無賴頓時陷入了沸騰的狂歡中。
    短短一個時辰,大半個長安城便被卷入亂局,城中的惡少突然間失去約束,猶如出柙的野馬,競相奔走串連,明火執仗四處搶掠。
    各坊緊急關閉坊門,卻被坊內的惡少們驅散坊衛,引著外面的同伴直奔坊內寺廟。
    唐皇李昂對佛門深惡痛絕,稱天下之財十之七八盡入浮屠。雖然未必真有這么夸張,但佛門的殷富毫無疑問——只看上元夜的燈火便知道,長安各寺一個個都富得流油。
    這些惡少目標分明,直奔著各坊寺廟而去,各寺一邊抵擋,一邊趕忙前去報官。但這一天遭殃的不光是金吾衛,南衙各司也被內侍領著神策軍打砸一空,自中書門下兩省以下,各衙官吏死傷累累,自顧不暇。
    尤其是主官被列為亂黨,參與叛亂的京兆府、御史臺、金吾衛等衙門更是人心惶惶,自家首級尚且不保,哪里還有閑心去給和尚辦案?何況圖籍被毀,官印被奪,即使想辦差也有心無力。
    于是乎,那些惡少徹底沒有了顧忌,夜色愈深,愈多人參與到搶奪之中。各寺僧人被打,財物被奪,機靈的卷起細軟,跑到大寺尋求庇護;倒霉的寺中積蓄盡被搶掠,連供佛的香油也不放過。
    大慈恩寺遠在晉昌坊,并非地處鬧市,兼且墻高寺廣,僧人眾多,又是唐國首屈一指的皇家寺廟,地位顯赫,換作以往,絕沒有人敢來打它的主意。不過此時,已經有人盯上這座大寺。
    盯上大慈恩寺的不是旁人,正是敕封左街功德使,蕃密金身法王,十方叢林共推的特大師,釋特昧普。
    夜色漸濃,大慈恩寺外匯集的人群不減反增,越來越多的年輕僧人從四面八方趕來,他們大都紅袍赤膊,神情亢奮,用崇拜的目光望著高臺上的釋特昧普。
    大慈恩寺精壯傾巢而出,前往宣平坊誅殺佛門公敵,釋特昧普并沒有趁機強行入寺,而是命人在寺門前搭起高臺,然后登臺講法。
    他一反常態,沒有高坐講經,而是在臺上巍然挺立,周圍點著萬盞佛燈,整個人金光燦燦,如同神佛下凡。
    “阿彌陀佛。”釋特昧普雙掌合什,聲如神雷,“佛祖在上,諸天菩薩,善男子善女子,我佛信徒,八方檀越!”
    “如是我聞。大慈恩寺前任方丈窺基,受妖魔所誘,背棄我佛,恣行殺戮,喪心病狂。竊取了佛門弟子應得的勝利,令佛祖蒙羞!如此惡行,天人共憤,世所不容!”
    “我佛慈悲!我,密宗金身法王,敕封左街功德使,普天之下所有佛門信徒的庇護者,釋特昧普!稟承佛祖法旨,以無上神通,滌蕩妖邪,阻止他們偷竊屬于我們的勝利,弘揚正法!”
    伴隨著釋特昧普洪鐘般的弘法聲,這位蕃密法王通體金光大作,頭上的螺髻一顆顆射出佛光,夜色下如同一支金色的火炬,照亮了身下的高臺,周圍信徒狂熱的面孔,還有大慈恩寺緊閉的大門。
    “看吧!你們面前的大慈恩寺,已經失去了曾經的榮耀!昔日的佛門名剎,已經淪為妖魔的洞窟,一座散發著惡臭的魔鬼沼澤!無數妖魔隱藏在沼澤的污泥之下,蠱惑佛祖的信徒!”
    釋特昧普張開雙臂,雷霆般的聲音滾滾傳向四方,“以佛祖之名!我,釋特昧普!將以我的無雙智慧!無上神通!無與倫比的法力和磐石般毅力!帶領你們打敗佛門內外的所有敵人!”
    釋特昧普吼道:“戰斗!我們要更奮力地戰斗,如果你們不拚命戰斗的話,你們就將不再有佛門正法了,讓我們清除披著佛祖外衣,隱藏在佛門深處的妖魔和叛徒!”
    “佛法無邊!普渡眾生!”
    “讓佛祖的光芒普照天下!”
    釋特昧普雙手握拳,放在胸前,咆哮道:“讓佛法再次偉大!”
    高臺周圍已經匯聚了無數信徒,無論是市井百姓,還是紅袍赤膊的沙彌,都被煽動得面色漲紅,額頭迸出青筋,他們奮力舉起手臂,嘶吼道:“讓佛法再次偉大!”
    “去吧!”釋特昧普往面前的大慈恩寺一指,咆哮道:“打開大慈恩寺這座魔窟的大門!去吧!佛祖的光芒將指引你們!去吧!挖出沼澤中的魔鬼!”
    “我的信徒們!行動起來!你們所做的一切都將獲得無量功德!獲得千倍!萬倍!億倍!億億倍的回報!”
    “讓佛祖的敵人無處藏身!讓妖魔無所遁形!讓佛法再次偉大!”
    “讓佛法再次偉大!”
    狂熱的人群往大慈恩寺蜂擁而去,他們高呼口號,用肉身撞擊大門,螞蟻一樣往墻上攀爬。
    其中一伙操著涼州口音的無賴尤其賣力,領頭一名大漢身材剽壯,腦袋上裹著黑布,蒙住一只眼睛,當先翻上高墻,叫道:“佛祖……他媽的偉大!”說著一躍而下。
    厚重的寺門轟然開啟,人群潮水般涌入寺內。
    大慈恩寺名震長安,僧侶數千,但最能打的精壯都去了宣平坊,寺中只剩下一幫老弱。此時城中亂起,各寺僧人紛紛回本寺保衛廟產,那些僧人仍在宣平坊叫囂,試圖找出那名陷害窺基大師的罪魁禍首,所謂的佛門公敵。結果前面還沒摸到程宅大門,后腳就被人端了老巢。
    寺內那幫老弱根本無法抵擋那些蕃密法王的狂熱支持者,幾名老僧上前試圖講經說法,以佛法化解眾人的戾氣,還沒開口,就被打得抱頭鼠躥。
    紅袍赤膊的沙彌與凡俗的佛門信眾、市井無賴混雜在一起,一窩蜂般沖進大雄寶殿,揪住來不及躲避的僧人一通暴打。混在里面的無賴也抓住機會,將殿中的法器和值錢的物件一掃而空。
    那名蒙著一只眼睛的大漢頭一個沖進寺內,但他壓根兒沒碰大雄寶殿,而是一馬當先,直奔大慈恩寺東側,寺中高僧平日精修的伽藍精舍。
    驅走看門的老僧,一腳踹開房門,那大漢連同跟來的僧俗人等都被狠狠震住了。只見金碧輝煌的精舍內,供奉著小山般的寶物:黃金、白銀、琉璃、頗梨、美玉、赤珠、琥珀,還有無數蜜蠟、玉髓、硨磲、水晶、珊瑚……琳瑯滿目,散發出逼人的寶光。
    佛像前,兩盞長明燈以白銀為缸,里面的燈油澄澈無比,燃燒時沒有半點煙火氣。旁邊兩座鑲金嵌玉的佛塔噴吐異香,連地上的蒲團都鑲著金絲,嵌著青金石。最前面一只蒲團繡著窺基大師的法號,上面還有著女子的體香,不知是窺基大師哪位家妓所留。
    蒲團旁放著一只朱漆木魚,拿起來一看,竟然是玉制的,魚口放的小槌以精金鑄成,沉甸甸的壓手,可以想像擊打木魚時是何等的金聲玉振,不同凡響。
    搶先得手的無賴將木魚往懷里一揣,再想爭搶佛前供奉的寶物時,已經擠不進去,他一跺腳,將窺基專用的蒲團挾在腋下,又去撬柱子上的金飾。
    搶奪中,不時有寶物墜地,佛前一只紫金缽被四個人同時搶到,八只手你拉我扯,誰都不肯松開。拉扯間,案上一套藍田玉雕成的茶具被撞得亂滾,冰玉般的玉壺掉落在地,“呯”然一聲,摔得粉碎……
    蒙眼的大漢顯然是有備而來,搶在眾人之前,先抖開一只羊皮口袋,將金珠寶物大把大把往袋子里塞。
    心神激蕩下,他禁不住再次贊頌道:“佛祖……真他媽的偉大!”
    “發啦!”
    “讓佛法再次偉大!”一個小胖子高叫著擠過來,在蒙眼大漢屁股上狠狠擰了一把,“老鐵!正事!”
    蒙眼大漢省悟過來,叫道:“兒郎們!保衛佛法的時候到了!寺里的質庫也被妖魔所占,如今由我們來守護!走啊!”
    “讓佛法再次偉大!”
    高臺上的釋特昧普仍在不停高呼,一邊備力揮舞手臂,鼓動信徒們沖進大慈恩寺。
    從臺上望去,只見人群蜂蟻般沖進大慈恩寺的重重院落,大雄寶殿、法堂、觀音殿、藏經閣、伽藍精舍、僧人所居寮房……到處都是狂熱的人群。
    忽然釋特昧普目光一凝,看到一伙人從伽藍精舍出來,沿途過殿不入,直奔寺后的大雁塔——旁邊的質庫!
    釋特昧普眼角抽搐了一下,厲喝道:“毯來!”
    幾名沙彌早已準備停當,此時同時動手,將一條紅毯從高臺上斜著拖下。
    釋特昧普舉步踏出,懸空的紅毯只微微一沉,便看到那位蕃密金身法王跨過紅毯,轉眼便昂然立在宏偉的寺門處,偉岸的身形淵渟岳峙,法相凜凜生威。
    接著釋特昧普一撩衣袍,撒腿狂奔起來,一邊喝道:“快!搶質庫!”
    佛門并不禁止僧人通過財物獲取利息,在佛門戒律的《十誦律》中,甚至鼓勵僧人以本取利,以利生利,供養佛門。而在佛經記載中,世尊如來更是親傳法旨:若為僧伽,應求利潤。
    因此長安寺廟只要有積蓄,都向信徒提供各類質押、典當、放貸業務,以此收取高額利息。儲藏財物之所被稱為長生庫,又名無盡藏,民間多稱為質庫。
    大慈恩寺作為諸寺之首,財雄勢厚,存放財物的質庫足足占了三個院子,數十間庫房。
    平日里守護寺廟的巡行僧或是被窺基帶走,或是隨眾僧去了宣平坊,剩下一些守庫的僧人只管登記盤帳,被那幫地痞踹開門一通暴打,趕鴨子般驅趕一空。
    沖進庫房的惡少無賴們都跟過節一樣,歡騰不已。出來時一個個腰纏絲帛,懷揣金銀,肩扛手拿,笑逐顏開。有的背著財物狂奔,還要趕著再來一趟;有的呼朋喚友,共襄盛舉;有的索性推來板車,一副誓將質庫搬空的架式。
    庫房一間一間被人撬開,寺中老弱僧人無力阻擋,只能坐視號啕。
    眼看大慈恩寺累年積蓄就要蕩然無存,千鈞一發之際,還是特大師出面,以無上神通鎮懾不法,帶領信徒驅走惡徒,才保住質庫,使得寺中有了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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