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蓬萊秘閣。
    李昂蜷在榻角,面如死灰。
    不知過了多久,燈光再次明亮起來,精舍中重新多了一個身影。
    那位程侯坐在鋪著細藤席的地板上,遠遠避開幾案周圍未干的酒水和尿漬。
    和姑姑不同,他沒有無視自己,而是用一種漠然的目光冷冷逼視過來,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屑。
    還有一絲濃到化不開的痛恨。
    李昂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程……程侯……”
    “王顯剛剛死了。”那位程侯用平淡的口氣說道:“你可能不認識他。他是王涯的孫子,長安城有名的貴公子。”
    “幾名內侍逼問他與祖父一同謀逆的黨羽,他說不上來,內侍們吩咐推事院的人用刑,用剔骨的尖刀,把他的肋骨一根一根剔了出來。”
    “這位風流倜儻的貴公子哀嚎了三個時辰,把他的親朋好友,甚至一些只知其名的人都指為亂黨,最后血盡而死。”
    “還有李植。李訓孤身逃亡,他茫然不知,被神策軍沖進府中捉拿歸案。推事院給他帶了個號稱‘死豬愁’的大枷,這位謹慎行的宰相之子只撐了半個時辰便全盤招認,自供為了當上皇太子,慫恿其父聚眾謀反,還私刻玉印,藏在其妻身上。”
    程宗揚盯住李昂的眼睛,“你猜,他為什么會供出妻子?”
    李昂呆若木雞。
    一陣森冷的寒風涌入閣中,燈火隨之晃動。
    燈影搖曳間,精舍的大門悄然洞開,一名風姿如仙的女子現出身形,她面罩輕紗,右手挽著一條紅綾,雙足仿佛踏在云端上一般,輕柔地踏入舍內。
    紅綾越牽越長,接著,一叢戴著鳳釵的云鬟出現在門口。那云鬟是華美的宮妝式樣,鬟上的鳳釵鑲珠嵌玉,鳳口懸著一顆明珠,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閃動著瑩潤的珠輝,珠光寶氣,華彩四射。
    隨即,一張明艷的面孔從夜色中浮現出來,她雙眉又彎又長,檀口桃腮,明眸皓齒,艷麗中帶著馥華的貴氣,玉頰姣美如玉的光澤使得鬟上的鳳釵都黯然失色。
    那美婦滿頭珠翠,身上卻只有一襲薄薄的褻衣,顯露出曲線飽滿的身材。那條紅綾系在她雪白的玉頸間,將她美艷的玉臉映出一抹羞紅。
    見到李昂的剎那,她美目頓時一亮,嬌聲道:“圣上……嗚嗚……”
    李昂失態地爬起身,叫道:“愛妃!”
    他撲到案上,惶然道:“你……你怎么……”
    楊妃連忙道:“不,不是她。是那些內侍說賤妾身上藏有謀反的證據……”
    她露出又羞又憤的神情,“逼……逼我去衣搜身,若非蒙這位仙子搭救,妾身……妾身……嗚嗚……”
    李昂驚疑不定地看向那名女子,“多……多謝仙子……”
    “不用謝我。”那仙子輕柔地說道:“這是主人的任務。”
    李昂先是一怔,隨即恍然看向那位程侯。
    “陛下知道,我是個商人。”程宗揚淡淡道:“這次來,是想和陛下做筆生意。”
    李昂一時愕然,隨即面露驚喜,急忙說道:“只要尊駕能把朕救出去,多少錢都好說!十萬、百萬金銖亦無妨!”
    程宗揚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陛下誤會了。我這回做的只是一筆微不足道的小生意——不過一文而已。”
    “呃……”
    程宗揚瞟了楊妃一眼,“前日這位楊賢妃在屏風后窺視程某,程某一眼便看中她的姿色。聽說她是陛下最心愛的妃子,被陛下信任非常,愛如珍寶。”
    “程某愿意出一枚銅銖,買下這位楊妃。陛下覺得如何?”
    李昂臉上的掌痕一下漲得通紅,“你——欺人太甚!朕身為……”
    剛說了一半,李昂忽然啞住。
    程宗揚一手抽刀,架在他頸間,把他剩下的話語全都堵了回去。
    “剛才的故事還沒有講完。”程宗揚的聲音仿佛出自九幽黃泉,帶著森冷的寒意。
    “李植的妻子出身名門世家,素有美色之稱。那些內侍指名將她叫來,拿著她丈夫的供詞,要她交出玉印,不然便脫衣搜身。那位柔弱的少夫人誓死不從。那些內侍用拶子拶其十指。她痛昏過去兩次,仍不屈從。最后那些內侍用了削好的竹簽,從她指甲縫里一點一點打進去。”
    “三寸長的竹簽只打進去兩根,那位秀外慧中的少夫人便哀求著主動脫去衣物,伏在金吾仗院的大牢內,當眾扒開臀肉,露出她從未被外人見過的陰穴和肛洞,讓那些閹人搜查玉印是不是藏在她體內。”
    程宗揚看了楊妃一眼,“陛下英明神武,不妨再猜猜,若不是本侯命人救下她,你這位楊妃又會如何?”
    李昂打了個寒噤,勉強說道:“此皆眾卿誤朕……”
    程宗揚怒極反笑,“死到臨頭還在推卸責任!”
    “他們所有人都是被你害死的!不光是王涯、韓約、李訓、舒元輿,還有被你連累的臣民眷屬!還有那些無辜死去的市民百姓!”
    程宗揚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咆哮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李昂號啕痛哭,“程侯,朕不是壞人……我沒有想害他們……”
    “你要是個大惡人倒也罷了,你這種無能又混帳的廢物比惡人更可恨!”
    頸中刀鋒一緊,程宗揚厲聲道:“跪下!”
    李昂哭聲一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眼前刀光一閃,程宗揚舉起刀,猛然劈下。
    李昂臉色刷的一下變白,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篤”的一聲,長刀斫在案上,刀柄不住震動。
    “拿好紙筆,寫文契!”
    程宗揚一字一字說道:“今有大唐皇帝李昂,自愿將后宮賢妃楊氏,作價一枚銅銖,賣予漢國舞陽侯程宗揚。契成之日起,楊氏即歸主人程氏所有,為奴為婢,或生或死,皆由主人處置。此契天地共鑒,永世不得反悔。立契人:李昂、程宗揚。附,交易物:楊氏。”
    李昂在利刃威逼下,顫抖著寫下文契,接著一聲慘叫,卻是被程宗揚抓住手腕,將他掌心往刀鋒上一搪,鮮血淋漓而出。
    程宗揚眼都不眨,抓住李昂的手拍在紙上,按好手印,然后對楊妃道:“你也來。”
    楊妃睜大美目,自己身為六宮之主,竟然被皇上一道文契,就這么賣給了他人?而且只是一枚銅銖?
    她期期艾艾道:“圣……圣上……”
    李昂抱著受傷的手掌涕泗交流,聞聲只投來一個痛悔交集的目光。
    楊妃彷徨四顧,“仙子……”
    那位仙子柔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楊……楊艷。”
    那位仙子提筆補上她的名字,然后將文契遞給她,“按在這里就可以了。”
    楊妃含淚道:“妾身又非貨物,豈能如此交易!”
    那風姿綽約的仙子溫道:“那些大臣的妻妾子女又做錯了什么呢?她們不但要眼睜睜看著自己丈夫、父親、兄弟被殺頭,連自己也被當作官奴發賣。若是賣到教坊、青樓倒也罷了,萬一遇見些恨意不消的閹奴,拿她們恣意淫虐,大肆報復又該如何?而這些,都是你這位圣上作的孽,卻報應到你身上。”
    楊妃央求道:“求仙子慈悲。妾身愿削發為尼,在佛前懺悔終生,替妾身和圣上贖罪……”
    那仙子輕嘆一聲,“你既然不肯,那我只好把你送回去了。”
    楊妃帶著一絲期盼道:“送回哪里?”
    “當然是方才的閹奴那里。”那仙子柔聲道:“你既然看不上我家主人,想必更愿意伺候那些閹奴。說來也是,方才那些閹奴只恐嚇幾聲,你便嚇得脫了衣裳。到了主人這里,你反而百般推搪。想來是主子待你太過仁善,你才這般惺惺作態。”
    楊妃弱弱地說道:“我……我不是……”
    仙子面紗下的紅唇嫣然翹起,“主子,蓮奴倒有個主意。這位賢妃既然不肯按手印,那這生意也不忙著成交。不如讓她先以妃嬪的身份服侍主子一番,一來主子當著唐皇的面,用了他的妃子,心境通達;二來,也當是先驗驗貨,若是用的合適,再付錢不遲。”
    程宗揚微笑道:“好主意。”
    楊妃全然沒想到這位仙子竟會說出這番辭,又羞又惱地說道:“你——”
    那仙子挽起紅綾,“啪”的一聲脆響,抽在楊妃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