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伏案核對活圖庫最新變體數據,傳達室老周頭的敲窗聲驚得鋼筆尖在圖紙上洇出個墨點。"林總,您的掛號信!"他舉著個牛皮紙信封,封皮上《工業技術導刊》的燙金刊標刺得我瞇起眼――前兒小吳剛說過這刊物寄了約稿函,怎么倒先來了這么個硬邦邦的信封?
拆信時封口膠脆得簌簌響,抽出來的不是約稿箋,是份復印件。
頭版標題黑體加粗,像根釘子扎進視網膜:《警惕經驗主義回潮――對"火種體系"技術路線的商榷》。
我往下掃,喉結突然發緊。
第二段里"用豬膀胱代替橡膠圈"的例子被紅筆圈著,旁邊批注"看似應急,實則埋下安全隱患",墨跡重得幾乎戳破紙背。
"哐當"一聲,門被撞開。
林小川攥著張報紙沖進來,發梢沾著雪粒:"林總您看!
廠門口宣傳欄貼了這文章的摘抄,說咱們是"土法煉鋼"第二!"他把報紙拍在桌上,油墨味兒混著寒氣鉆鼻子,"上個月甘肅協作點還托人捎了豬膀胱密封件的使用記錄,說比橡膠圈多扛了三場沙暴――他們根本沒見過前線漏油有多要命!"
我捏著復印件的指尖發沉。
窗外的玉蘭樹正抽新芽,可這行字比三九天的風還涼。
倒不是氣被批評,是想起前兒甘肅老張的信:"林總,咱們哨所離縣城八十里,卡車翻山送橡膠圈得半個月,豬膀胱是殺羊時攢的,抹上羊油能撐到補給來。"他們不是圖省事,是在和時間搶命。
"光生氣沒用。"我按住小川發抖的手背,"咱們得讓他們看看,什么叫工人眼里的"科學"。"
他梗著脖子:"那要怎么證明?寫反駁文章?"
"不。"我抽出自來水筆,在臺歷上畫了三個圈,"發公開信,讓全國協作點做對比測試。
同一設備、同一工況、同一操作人,測標準件和土法件的壽命、失效形式、維修成本。"我劃拉著草稿,"附簡易記錄表,勾勾選選誰都能填。
再寫明白:不怕失敗,就怕不做。"
小川眼鏡片上的霧氣散了:"您是說...讓實踐自己說話?"
"對。"我把臺歷推給他,"現在就去擬稿。
把"就地取材"四個字加粗,再補句"咱工人測的,比紙面上的更實在"。"
信發出去那天,雪化了。
我站在收發室門口,看老周頭把一摞油印的公開信塞進郵袋,封條"啪"地壓下去。
風卷著碎紙片打旋兒,有張飄到我腳邊,正印著"結果不論好壞,皆寄回火種研究所"――這不是命令,是請工人當裁判。
三個月后的梅雨季,研究所的鐵皮屋頂被雨砸得咚咚響。
蘇晚晴抱著半人高的紙箱子沖進我辦公室,發梢滴著水:"林總!
貴州的報告到了,云南的也到了!"她掀開箱蓋,霉味混著草葉香涌出來,最上面那封用煙盒紙寫的,邊角還沾著泥漿,"四百多份,覆蓋二十多種環境!"
我蹲在地上翻,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