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擦亮,我踩著晨露往倉庫走。
小吳昨晚塞給我的電報還揣在兜里,"野戰通訊車"五個字被體溫焐得發燙。
春寒未褪,倉庫鐵皮門結著層白霜,推的時候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倒把里頭正貓腰研究設備的林小川嚇了一跳。
"林總!"他眼鏡滑到鼻尖,手還按在通訊車側面的金屬板上,"您看這走線――"他拽著我湊近,指尖順著銅纜游走,"從電源模塊到分線器是星型放射,可到了抗干擾區突然轉成環形!"他突然抽回手,從褲兜摸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嘩啦翻到夾著干枯玉蘭花瓣的那頁,"半年前夜校作業!
我畫過套非常規布線圖,當時老教授拿紅筆圈了三圈,說"不符合國標,頂多及格"!"
我瞇眼比對。
通訊車的電路像條活物,在金屬骨架間蜿蜒,有些地方用細鐵絲捆扎,有些裹著褪色的藍布――倒真和小川本子上那團被紅叉覆蓋的草圖有三分神似。"這改動..."我伸手碰了碰某處接口,金屬表面還留著銼刀的紋路,"不是一人所為。"
"您看這兒!"小川扒著通訊車后艙,"防震固定點打了四個鉚釘,湖南技校的老周頭最擅長這個;模塊化插接件的卡槽是斜口,貴州山區的電工為了戴手套操作改過;還有這層皮――"他捏起一段包裹線纜的深棕色皮子,"有馬鐙的油香味,內蒙古的匠人總用馬鞍皮防寒!"他越說越快,鏡片上的霧氣散了又蒙,"更絕的是沙暴區加的磁屏蔽罩,新疆隊的手藝;折疊收放機構能塞進巖縫,滇西知青的點子!"
我摸著那些疊加的改動,指腹碰到某處凸起的焊點,突然笑了:"小川,你這張圖被改了五次。"
"五次?!"他差點撞翻旁邊的工具箱,"我就隨便畫了張草稿......"
"它沒待在草稿本里。"蘇晚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抱著一摞泛黃的《協作動態簡報》,發梢沾著倉庫的浮塵,"上個月整理舊資料,我發現這圖被印在簡報附錄里,標題是《非常規布線的三大風險》。"她翻開最上面那本,紙張脆得簌簌響,"有個路過的技術員抄了份,貼在食堂后墻――"她抽出張皺巴巴的煙盒紙,上面歪歪扭扭描著電路,"然后跟著調崗的師傅去了湖南,搭家屬探親的火車到貴州,混在物資箱里進了內蒙古牧場......"她攤開一張手繪路線圖,紅筆標出的箭頭從東北劃到西藏,又繞回四川,"最遠到過邊防哨所,牧民馬隊帶回來的。"
林小川盯著路線圖,喉結動了動:"那、那算不算泄密?"
"泄的是咱們的刻板。"我拍了拍通訊車外殼,金屬聲嗡嗡回蕩,"圖紙要是只鎖在檔案室,才是真泄密。"我轉向蘇晚晴,"把軌跡補全,連每個改動的地點氣候都標上。"又沖林小川挑眉,"去把老羅叫來。"
半小時后,電氣班班長老羅扛著老式磁帶機沖進倉庫,軍大衣下擺還沾著焊錫渣:"林總,您說要錄廣播?"
"對。"我翻出張紙,上面是昨晚寫的廣播稿,"凡持有或修改過這張"流浪圖紙"的人,請寫封信告訴我們你改了哪、為啥改、用了多久。
無論成敗,皆記入火種貢獻簿。"
老羅捏著稿紙的手頓了頓:"不追責?"
"追什么責?"我指了指通訊車,"它現在能在沙暴里通聯,能在雪地里抗寒,能塞進巖縫當移動基站――這是咱們實驗室憋半年都憋不出來的。"我敲了敲磁帶機,"播出去,讓所有人知道:技術不是供在神龕里的菩薩,是能跑能跳的娃娃。"
兩周后,我辦公室的鐵皮柜塞得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