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輪子碾過鐵軌接縫的“哐當”聲漸弱時,我捏著公文包下了站臺。
廠部傳達室老周的大嗓門隔著半里地撞過來:“林總!科委加急電報!”
牛皮紙信封上的紅色“特急”戳子還帶著油墨香。
我撕開封口,“礪刃71”四個鉛字燙得指尖發顫――中央要在秋季搞全國軍工保障聯動演習,頭一遭把咱們攢了三年的“火種”體系塞進考核。
最扎眼的是規則:隨機切斷三個關鍵節點通信,剩下的網點得在沒中心指揮的情況下完成應急響應。
“老林!”背后傳來橡膠鞋底蹭地的聲響。
朱衛東的藍布工裝下擺沾著機油,手里攥著半塊涼透的玉米餅,“我剛在食堂聽王主任說,幾位老技術顧問直拍桌子,說‘群龍無首必生亂象’。”他咬了口玉米餅,渣子掉在信封上,“您說,這演習……”
我把電報遞給他,指節敲了敲“無中心指揮”那行字:“去年青海鹽湖的同志能在堿霧里扒下腐蝕數據,今年憑什么不能自己找路?”風卷著楊樹葉撲過來,我望著傳達室墻上的《協作網點分布圖》,紅藍圖釘密得像星星,“讓他們試試看。”
入秋的風裹著桂花香鉆進車間時,演習倒計時牌翻到了“0”。
總指揮部的大喇叭炸響時,我正蹲在工具房調試新到的扭矩扳手。
“注意!湘南樞紐斷聯、陜南數據中心損毀、滇西中繼站失聯!”擴音器里的電流聲刺得人耳朵發疼,“各協作點進入一級應急狀態!”
車間瞬間靜得能聽見機油滴落的脆響。
我抬頭,看見窗臺上的搪瓷缸里,水面正微微晃動――那是遠處機床停轉的震顫。
十分鐘。
墻上掛鐘的分針剛劃過“2”,后窗突然飄進一串哨音。
是廣西欽州修理組的老黃頭,他教過我們用蜂蠟防鹽霧的那位。
哨音短長交替,像極了我們編的《應急口訣卡》里“啟動備用頻率”的信號。
我沖朱衛東挑眉:“去看看。”
等我們跑到通訊班,小陳正舉著對講機喊:“欽州組呼叫!欽州組呼叫!這里是備用402頻率,重復《口訣卡》第三條:‘斷聯不慌亂,先查本地案’!”他耳麥里傳來雜音中的男聲:“柳州收到!桂林收到!”
隔壁桌的小宋突然拍了下桌子:“河南107廠發來庫存清單!”油印紙嘩啦鋪了半張桌,“他們把液壓件、密封膠的余量標得明明白白,備注欄寫著‘周邊網點自取’。”我摸著那張帶著油墨味的紙,想起去年冬天河南師傅給我們送過凍硬的紅薯干――那時候他們庫房還是鎖著的。
更南邊的動靜順著無線電滾過來。
新疆野戰維修隊的小馬帶著口音喊:“我們用汽油桶改了拋物面天線!短波聯絡正在恢復!”背景音里有金屬撞擊聲,“李班長說,當年修飛機能拿榔頭敲出弧度,現在敲個天線算啥!”
朱衛東的喉結動了動,從工裝口袋摸出皺巴巴的《工況圖譜》:“我去西南片區。”他指腹蹭過圖譜邊緣的毛邊――那是去年暴雨天他蹲在漏雨的工棚里畫的,“按圖上的腐蝕帶預判,西北兩個站點可能連鎖故障,得把備件先送過去。”他抓起帆布包往外走,門簾掀起時,我看見他后背上印著洗得發白的“火種”二字。
老羅的電工班突然爆發出一陣哄笑。
我探頭望去,六個電工蒙著眼睛拆裝配電箱,螺絲刀碰撞的脆響像敲編鐘。